2.寻找自己
每次和阁主相遇,都会有缕缕阳光坠入心灵的峡谷。
阁主曾有一座小屋。在那栋楼的最高处的楼梯间。阁主的爸妈在房梁上穿了几股铁丝,拉上帷布,牵上电线,安个床,摆个桌子,又安上电视,阁主就在里面度过了五年的阁楼生活,因此以阁主自居。在那个60w灯泡的阁楼,他书写了一本名叫《过去》的书。书中所写尽是阁楼生活的诸多囧事,下面列举几件:
1)喜欢迷路的感觉,有一次乱走找不到回家的路;
2)从不在学校上厕所,结果有一天骑单车回家的路上给没忍住;
3)小时候练轻功摔了腿,被校长开车送回了家,那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坐轿车;
4)想学牧童骑黄牛,结果摔折了手,留级一年;
5) 老师发奖时,以为念的是自己,乐呵乐呵地上去领奖;
6)曾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一个梦,毛泽东什么的、枪什么的都是骗小孩的;
7)以为这世界上所有的钱不超过一亿……
遇见阁主的时候,我正踽踽独行,几经失意,颠沛流离。而他正在逃十几块钱的算命费,甚是狼狈。一见如故,彼此都甚是开心。找了个川菜馆坐下,点了盘酸辣土豆丝、麻婆豆腐、白切鸡,要了几瓶酒。酒过,一叙才知道,他是顺道来寻故人的,碰巧遇见一疯疯道长要给他算命看相,兴致所至,便算了一卦。
卦曰:“日出临东海,光辉天下明。”本是上上签,那道人告诉他,凡事要等待,等待自然会出现。阁主无奈,给了一个诚意,11块5角钱。不料,那道人实是在找人要酒钱。阁主闻言撒腿就跑,箱子砰哧砰哧的声音在沥青上夺路而逃。
我看着他的眼睛,有着这个年龄的孩子所不具备的一分成熟。这是有故事的眼睛。
下面这番叙述是他的酒后真言:
在这之前,我也曾想过离家出走。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眼泪无声地落下来,湿了整个枕头。那时的自己多少有些年少不懂事,挨了父亲的一顿骂,就觉得这世界上没有谁可以相信了。我攥紧拳头,指甲狠狠地掐自己,这次一定要坚定地走出家门。把书包收拾好,放了几本书,收拾了一点衣服,把单车准备好,想着到了晚上一两点钟,就骑着单车一直沿着国道向西。就算念不成书,也能游历天下,以后照样能找到好工作。
可晚上六点多,爸他一下班就去买了一斤香蕉,把我从床上扶起来,剥了一个递过来,没想到,吃着吃着眼泪鼻涕就稀里吧啦落下来了,怎么也止不住。爸他拿着纸巾,一个劲地擦。
情绪若是超出想象的尺度,这个人要想不疯,就得找个地方独自沉淀。
而这次,我没有单车,身上就只有一把弹簧刀。毕竟这个社会人心险恶,父母离婚后,我家在一场雨后也垮了,又能从谁那里找安全感?法律将我判给父亲——我的监护人。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跑到这么远吧,就算想到了,也找不到了。
他,姐姐,姐夫一个劲得打电话,最后我只好将手机关了。当天晚上下着小雨,我想去找个临时工,不要工资,供吃住就行,可没有一个人收留。我想过睡在银行的自主取钞机那里,里面至少能保证安全,然后白天就去公园待。在百度地图上查了下,赶了个摩的,去了较近的黄石公园,又在附近找了个网吧,手心握着那把弹簧刀,找了个灯光最亮的地方,很有第一次进网吧的感觉,花了十五块钱,一个通宵。
第二天,就拖着箱子在黄石公园睡了半天觉,下午拿出书本看了起来,一些健身的老人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这个不羁的姿势──躺在草坪上,头枕书包,手捧书本,旁边放着个箱子。
在城市的街景中,这确实够诧异的。
而不诧异的就是那些孤独流浪吧。寄人篱下的日子从来不会好过,我出来找了许多次工作。做过工人,服务员,苦力,打字员,洗碗拖地都搞过。我再也不想回去了,这里好啊,即便举目无亲,却有种莫名的快畅。
……
酒过三巡,阁主与我都有些许烂醉了,拱一拱手,作揖告别,有缘自会再见。我目视着他消失在城市的霓虹中,如同看见一颗明星消失在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中,却悄悄指引了我的心路。
阁主,我知道,你最后还是妥协了。只要你父亲给你发这样一条短信:请你不要再生气了,马上要上学了,不管怎么样,还是上一个大学,这才是我的希望,我说你两句不要放在心上。
那时的你就会把过去的自己一点一点刨出来吧。
再次相见,我已回重庆,多少有些时光易逝的感慨。以前那个温文尔雅的阁主,如今变得有些疯傻。
“还能喝么?”他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但面容的憔悴无声地诉说着颓废。
“哈哈,怎么不能喝,男儿自当千杯不醉。”
“好,今日哥俩不醉不归!”
阁主喝得很猛,一个劲地灌,我也一个劲得灌,为这个天地而醉。
晚上九点,我背着阁主在嘉陵江,一如当初遇见时的,顿觉天地茫茫。
“渊哥,今晚陪我去南山,好不?”
“好。”做兄弟的我,你伤心颓废,我陪你。
坐轻轨要了十几分钟就到南坪枢纽站了。可未曾想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公交车了。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城市,我们人生地不熟。拦下路边的麻木车,一问才知道南山是几座连在一起的山。囊中羞涩,还是先到南山山脚找个网吧暂住,凌晨再上山吧。
“司机,这里去南山山脚多少钱?”
“南山啊,你们要去南山?现在很少有人上去的。”
“你就说要好多钱嘛。”
“六十,我带你们带南山植物园,我不得坑你,你们刚才问了其他人的,没得比它更低的了。”
“我们是去南山山脚,不是去植物园,就这几座山的山脚都行,大不了我们到时再走上去。”
“那你们就要走蛮久哦,我把你们带到上清街嘛,十五。”
“上清街有没网吧嘛?”
“上清街就是一条街,肯定有哈。”
于是,我们上车了。可才出几步,我问。“司机,上清街到底有没得网吧好,你莫骗我们哦。”
“这个,应该是有的,我也晓不得,上去看嘛。”
“我去,”阁主一听酒气就上来了,“什么叫应该,你坑我们是外地的啊。”
我也看不惯这种人,“走,我们还是下车吧。”
我们还是被坑了。司机闻言,立马露出了狼性的面目,一拍车门,“小伙子,你们想不给钱坐车啊?报警啊,随便你们。现在哪个车没有起步费,你们多少还是要给点撒。你莫怪我不客气哒好。”
阁主脾气本来就暴,最受不得窝囊气,闻言撸起袖管,剑拔弩张,这时周围几个大人都躲得远远的,形势不妙,人生地不熟的,小心等会吃亏了。我拉起阁主,给了司机五块钱,拍了拍他肩膀。
坐在网吧的沙发上,阁主已经睡着了,我打开企鹅音乐,放起了《南山南》:
你在南方的艳阳里
大雪纷飞
我在北方的寒夜里
四季如春
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
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穷极一生
做不完一场梦
他不再和谁谈论相逢的孤岛
……
阁主啊,如果无法行走是阁楼之主的软肋,你为何不换一种姿势,尝试做另一个自己,或许,根本就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呢。其实,南山哪有什么信仰可供寻求,你又何必一定要向大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