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一张四米多长,破破烂烂的莎草纸上抄满的字迹潦草的古埃及文字被翻译了出来。那是公元前2600年,伟大的古埃及医生印和阗留下的教诲。令人惊讶的是,印和阗在上面用直白的科学名词描述病例,就像一部现代的外科教科书。
上面的48个病例,他都做了解剖描述、诊断、总结和预后。每一个病例中,都有简洁的治疗讨论,即使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如通过耳朵向做了神经外科手术的病人灌以牛奶、为伤口敷药膏、为烧伤涂油膏。但对于第45个病例,一种疑是乳腺癌的症状,印和阗陷入了不寻常的沉默。在“治疗”项下,他只写了短短的一句:“没有治疗方法。”
在此之后两千年里,癌症从古代医疗书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它疾病在全球施虐,爆发,起起伏伏,唯独癌症,再也找不到一点踪迹。
直到公元前400年,一个描述癌症的词语 “karkinos”首次出现在了医学文献上,虽然其意义和现代的癌症仍然差别巨大,这个词只是指肉眼可见的一些肿瘤。还有希腊语“onkos”也代表类似的意思。
现在看来,因为癌症是一种跟年龄相关的疾病,也就是说在人类寿命短暂的古代社会,即使偶尔出现的癌症,也会被归为其它疾病。也就是说,癌症其实在人类疾病史上从未缺位过,只是直到近代,其它的“人类杀手”被一一驯服后,随着人类寿命的提高,癌症才再一次浮出水面。
但是直到癌症再一次浮出水面,人们才发现癌症是如此难缠。
公元前400年,希波克拉底提出四种体液『红(血液),黑,黄(胆汁),白(淋巴)』的说法。公元160年,克劳迪亚斯.盖伦将最凶险的黑胆汁归为癌症的幕后元凶,因为黑胆汁的瘀滞,无处宣泄,遂凝结成纠缠的肿块。这个学说影响了后世一千多年。
在没有抗生素和麻醉药的中世纪,将病人用皮带固定,用锈迹斑斑的手术刀切除肿瘤,外科医生需要坚定的意志来抵抗病人的惨叫,而随后的感染必定如期而至。16世纪外科医生就开始使用加热的烙铁来烧焦肿瘤,或者用硫酸药膏来烧除肿瘤。但这种原始的方法必然造成灾难性的后果。因为身体里无处不在的黑胆汁和现实手术中极高的死亡率,当时最好的外科医生对癌症的处理意见都是一致的-不要做手术。
15世纪的解剖学家维萨里通过大量的解剖精确绘制了人体的解剖图。本来作为盖伦信徒的维萨里,无论怎样努力都没有发现黑胆汁的踪迹。而1793年马修.贝利出版的《人体重要部位的病态解剖》再一次揭示了:即使在肿瘤中,本来应该四处横流的黑胆汁也毫无踪影。至此,深埋在医患心中的那条盖伦的黑胆汁通道终于消失不见了。切除肿瘤不会受到黑胆汁的影响,这本著为手术切除肿瘤奠定了智识基础。而随后麻醉术和抗生素的发明,更扫清了手术的障碍,人类总算得以采用大规模切除手术来清楚癌症。
到20世纪初,许多原位限制性癌症(即无转移灶的原发肿瘤)可以通过手术切除。这些癌症包括子宫癌和卵巢癌、乳腺癌和前列腺癌、结肠癌和肺癌。如果在这些肿瘤侵入其他器官之前,就施行手术摘除,那么就能治愈相当大一部分的病人。
限于当时的科技水平,人们是无法弄清楚癌症成因的。而肿瘤医生们,在完全不清楚病因的情况下,只能根据自己的推想加上实践的验证来找到对抗癌症的方法。长久以来,人们发现的三种有效的方法分别是肿瘤切除手术(切除),放射治疗,化学治疗。
肿瘤切除
将肿瘤直接切除对未转移的肿瘤是管用的,特别是在麻醉和抗生素等基本手术条件出现后,肿瘤切除术作为最直观的医疗方法,获得了很多进展。对人体结构清晰的理解,对手术过程的一步步细化推进,让剖开人体,切除里面的肿瘤变得非常可行,有些病患确实永久的被治愈了。但是无论怎么努力,总是有很多病人的肿瘤会复发,一些会明显的从上次手术手术的边缘复发,这必然会引起医生的进一步切除,直到走向极端。
以治疗乳腺癌,最后采取的根治性乳房切除术为例。切除范围基本掏空了患者胸腔内能掏空的一切,在欧洲,一名外科医生为一名患乳腺癌的妇女切除了三根肋骨和胸腔内的其他组织,并截去了一侧的肩膀和锁骨。这种手术虽然使复发率相比其它切除手术降低了一点,但是已经根本改变了患者的身体结构,身体塌陷,手臂无法使用,需要漫长的时间恢复……这种手术现在看来是非常残酷的,对局部患者来说,手术范围太大,时机过早;对转移性癌症患者而言,却又范围太小、时机太迟。后来人们发现对未转移的乳腺癌患者进行小范围的切除再辅以局部化疗,同样能达到根治性切除术的治疗效果,这种手术才开始逐渐式微。
放射疗法
放射疗法是在人们发现X射线能破坏分子的DNA结构,迫使细胞死亡后引入到癌症治疗的。它有选择性的杀灭快速分裂细胞的能力,让它来对付疯狂增生的癌症细胞非常合适。但是和切除术类似,X射线只可用于治疗原位肿瘤,对于仔细筛选过的早期患者有比较好的治愈率,比如通常通过相邻淋巴传播的淋巴癌-霍奇金病就有很好的疗效,而对于转移后的肿瘤,效果微乎其微。
化学疗法
每一种药都是伪装的毒,16世纪内科医生帕拉赛苏斯(Paracelsus)如是说。但是癌症的化学疗法在消灭癌细胞的痴迷中,却逆向应用了帕拉赛苏斯的逻辑:每一种毒可能都是化了妆的药。
战争中使用的芥子气可以烧焦骨髓,让医生们意识到可以尝试通过化学药物治疗流动的癌症-白血病。通过将芥子气注射进患者的静脉,确实达到了数周的缓解。虽然随后的复发不可避免,但是这缓解的数周对将死的病人来说就是永远。从此,科学家们执着于寻找可以对细胞分裂过程进行破坏的细胞毒素,比如科学家们发现缺少叶酸的细胞无法正常分裂,根据这个原理筛选出来的叶酸拮抗剂,或者基于嘌呤分子的6-PM。虽然不可避免的会损伤正常细胞,但是这类细胞毒素对于异常活跃的癌细胞的杀伤力要大得多,通常可以造成数周,数月的有效缓解。
当医生们发现将两种药结合在一起,相比单一药物可以大幅度提高缓解效果的时间。军备竞赛又一次不可避免的开始了。四种药物组合的白血病疗程VAMP取得了惊人的效果,几乎让人以为人类已经第一次战胜了白血病。但是一两年以后患者的再次复发,让整个国家的的努力陷入了绝望了绝望。
是人体的“血脑屏障”的机制保证了有毒的化学药物无法进入骨髓和大脑,这本来是对人体的保护,现在却变成了白血病的保护伞。
后期的医生又采用了一种更激烈的治疗方法。因为注意到化疗的限制主要是骨髓的承受能力,人们在化疗之前抽出人体的骨髓,然后用十倍剂量的药物进行化疗,在中间严格防止感染,等化疗结束后,再将骨髓移植回去。这种自骨髓移植确实进一步降低了癌症复发率。但是可怕的副作用,出血,感染,引起其它的癌症让这种降低毫无意义。
类似这种以为“近在咫尺”的胜利在人类的抗癌历史中发生了很多次。而每一次,都只是带给人们更深的绝望。除了少数几种特定的癌症,和四千年前印和阗一样,人类对癌症仍然可以说是“没有治疗方法。”
20世纪80年代以前,治疗癌症的医疗手段主要围绕着癌细胞的两大基本弱点。首先是大多数癌症在系统性扩散之前源于局部性疾病,手术和放疗就是针对这一弱点。在癌细胞扩散之前,还只是切除局部的肿瘤,或者对某部位用强大的X射线灼杀癌细胞,这就是手术和放疗,目标是把癌症彻底由身体内消灭干净。 第二个弱点是某些癌细胞的快速增长。20世纪80年代之前发现的大多数化疗药物,其标靶都是这第二个弱点。叶酸拮抗剂(如法伯的氨基喋呤)干扰叶酸代谢,剥夺所有细胞分裂所需的某种重要营养。氮芥、顺铂与DNA发生化学反应,致使DNA受损的细胞不能复制自己的基因,从而不能分裂。长春新碱(长春花毒)阻挠细胞分裂所需的架构“分子脚手架”的能力。
在治疗效果不佳的情况下,人们将癌症的治疗提前到预防阶段。致癌物质的发现,让人们能做好预防。宫颈涂片和基因筛查都是很好的预防手段。
随着科技的进步,人类逐渐的揭开了癌症的本质。DNA的发现,随后的致癌基因和抑癌基因的发现;人们对癌症通路,突变的了解,让现在的癌症治疗转移到了基因层面。
直接用靶向药结合癌细胞分子的DNA在现在成为一种可能。靶向药,就是要找到一种药物,可以溶解你的左耳,而对你的右耳毫无反应,难度可想而知。
1984-86年,一种白血病的致癌基因被找到,这种bcr-abl的基因是由bcr和abl两种基因融合而成的,bcr和abl在正常细胞里都是受到严格管制的,而两者结合,形成的bcr-abl基因却异常活跃,是一种激酶,它促使细胞不断分化。
而到了93年,德鲁克和莱登将一种和bcr-abl有高度结合力的激酶抑制剂“CGP57148”用于小鼠实验实验,效果很好。
98年,这种药被用于人体临床实验,效果好的惊人。医生如果观察病人的血液,会发现白细胞正常,红细胞正常,血小板正常。也就是说这种药物只结合了异常的肿瘤细胞,而对血液的其它成分毫无影响。
人类终于找到了第一个治疗癌症的“万能钥匙。”
如果现在,有人不幸患了慢粒性白血病,医生通常会推荐他终生服用人类找到的第一把“万能钥匙CGP57148”-也就是格列卫,配合后期的其它药物,正常情况下都是可以颐养天年的。
了解到癌症机理的人类,终于能针对性的对癌症发起冲击了。虽然道路仍然很漫长,也可能会有更多一次次的失望,但是一些癌症已经找到对应的靶向药;人类的基因图谱,癌症的基因图谱都在有条不紊的绘制当中。这一次,人类终于不是无头苍蝇,是在对敌人有一定了解的的情况下开始作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