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疯子乞丐,不会讲话,穿着脏兮兮的迷彩大衣,总是把头遮在帽子里面,即便这样,他长得也的确够吓人的,因为他满脸纵横的疤痕,已经面目全非到模糊了五官。
每次见到火光或者烟花的时候,他都逃命般地避开,一边跑一边扶助他的大衣帽子,人们猜测他大概是被火烧成这样的。
二
下午,阴霾天空。
我在幼儿园的朋友毛毛来我家玩,我们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拿着折纸书,按照老师教的方法折出能飞得更高更远的纸飞机。
忽然,一阵阴风呼啸而过,我手里刚刚成型的纸飞机一下飘出窗外,从我在二楼的窗子里飞过楼下的街道,直直地朝街角的路灯坠落,砸在了一个穿着迷彩大衣的怪人身上,他抬起头冷冷的瞪着我们的方向,我和毛毛赶紧躲在了窗子后面。
周一的早上妈妈都要把我送去幼儿园,只有周末才能接我回家。
“西崽,在院子等一下妈妈,我去拿车钥匙。”
我瞥见小花园的草坪上多了一抹乍眼的红,奔过去一看,原来是我昨天被风吹走的那只纸飞机,只是又换了一种叠法。
那个怪人正隔着栅栏窥视我,撞见了我的目光,赶紧闪躲到墙后。
“是你叠的吗?”我把手伸出栅栏。
他慢慢地侧过身朝我点头,半张脸都掩盖在他的帽子下面,可还是看得出他扭曲的鼻梁,像是被蜡蒙住了一半的眼睛。
“你长得真像火星人!”
“西崽?你和谁说话呢?和妈妈去上学啦。”
我摸出口袋里面的装的一只千纸鹤,塞到他的手里。
“再见,火星人。”
我拿去幼儿园的那只飞机,在所有的小朋友里面飞得最远。
三
周五的晚上,直到吃完晚饭的我又开始饿了,妈妈来才来接我,原来是她的车坏了。
刚从公交车站出来,就远远看见昏黄路灯下,矗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妈妈却偏偏拉着我走到对面去。
“西崽,这人是疯子,以后看见他躲远点。”
我只是不停地张望着他,还有他举在手里的那只千纸鹤。
终于在周天的傍晚让我逮到机会,拿着折纸书去栅栏边上请教火星人叠飞机。
火星人给我叠了好多种不同的飞机,可是我只学会一种。
落日带走了空气里残存的温度。
火星人从他胸前的口袋里拿出那只千纸鹤,我才明白,他是要我教他。
“西崽,不是告诉你离他远点嘛!”
妈妈把我拽在身后,厉声呵斥火星人。
他把头低得更沉了,只能看得见他歪歪的嘴巴。
“跟我回去!”
“书还没拿呢?”
火星人把那书和一堆彩色的折纸放在草坪上,转身离开。
“乞丐摸过的东西多脏!赶紧回屋里去!”
我没敢再回头看火星人,不是因为妈妈的恐吓,是因为我怕看见他没有回头看我。
四
我好像从来没有在幼儿园度过这么漫长的一周。
可是回来的路上,街角的路灯下,没有火星人的影子。
这个周末依旧漫长。
马路上的汽车要过了很久才开过一辆,我还是在我的小床上辗转反侧。
索性悄悄打开台灯,把火星人教我的纸飞机折了一个又一个。我想要是把它们都丢到窗下,风会把它们吹走,那火星人可能就会看见。
可等我拉开窗帘,才发现那路灯下倚靠在墙角的火星人,裹在他的迷彩大衣里沉沉入睡。
窗前突然飘下一枚枫叶,好像那天的纸飞机飞起来的样子,它却没有飘过马路,飘到火星人的身上。
天色终于冲破黑暗,一点点泛起白光,睡眼迷离的我终于等到火星人醒来,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我隔着窗子喊他。
火星人大概是在笑吧,因为本来就歪歪的嘴更歪了。
大概是我喊得太大声了,火星人刚走到我的窗前,妈妈也进来了。
她把我桌前的纸飞机全都丢到窗外,狠狠地关上了窗子。
“以后就在幼儿园待着吧。”
好像幼儿园的老师也和我一样害怕妈妈,任我再怎么哭闹,她也只能说:“你妈妈说她这周出差了,西崽就乖乖和老师在一起好不好。再过一周,西崽要过生日,妈妈肯定会接你回去的。”
妈妈的确接我回去了,却受到了警察叔叔的盘问。
他说,一个乞丐在街上被车撞死了,却查不清他的身份,他身上只有一本折纸书,上面写的就是我的名字。
五
从警察局后来已经是深夜了,妈妈匆匆哄我入睡,就关上了房门,只剩下我和一个没燃上蜡烛的蛋糕。
我躲在被子里悄悄地哭,我想还没来得及学会火星人叠的纸飞机,他就再也不见了。
只能一个人静静趴在窗前,看空荡荡的街角,只剩一盏孤零零的路灯。
深秋里的风袭来,那街角忽然有个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好像是个生了锈的铁盒子。
大风更加肆虐,把那盒子滚下马路,跌跌撞撞,磕掉了盖子。
盒子里散落出一片彩色。
好像打翻的糖果罐。
风再起时,我才看清,漫天飞舞的,是一只又一只彩色的千纸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