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白天是一个银行职员,晚上是一个作家。
白天的时候一本正经帮人解答着存款理财的问题,晚上扭开台灯,戴上金丝边框眼镜,对着电脑打字。
他成为银行职员已经有七年的时间了,待人亲切诚恳,职位上却没有任何长进;作为作家,也是七年的时间,期间他的笔名已经从小虾米一步步成长为鲸鱼了。
随着名气的增长,王二想要自己像鲸鱼一样,在故事的海洋里遨游。即使在银行工作的空档,也会听到同事议论叫鲸鱼的作家,追随他连载的故事,每当有人拉他进入这种热烈的讨论中时,王二却像撇清关系似的,无比坚定的表达对三流言情小说家鲸鱼的不屑一顾。
鲸鱼有时候会接到记者邀约做个不露脸的采访,问到他是怎么写出这么多精彩的故事时,鲸鱼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则会把功劳推脱给上帝,说这是神赐的天赋,故事里的主角都是长了腿的,他给他们一个开场,一声action,这些人物带着自己的灵魂在他的笔下自由的游走。
采访一出,鲸鱼成为了小说界的神笔马良,也没人认为这是鲸鱼在故弄玄虚,因为但凡看过鲸鱼小说的人,无不惊叹他把人物写活了的技巧。
王二不止于此,摸索着写作提升的一切可能。
他抛开已经熟练的言情小说,开始挑战战争时期的谍战故事,故事讲到千钧一发的时刻,王二打算让主人公王大毛为了全人类的和平事业,牺牲自己的生命,英勇壮烈牺牲。
虽然是这么打算的,外界也是这么猜测的,可这连载当中的故事就这么卡在了半空中,久久没有音讯。编辑不停的催稿,读者也不停的写信询问作家的心情好坏,就连百忙之中的医生读者也打算抽空上门问诊,作家身体是否抱恙。
作为银行职员的王二已经破天荒的请假一个星期了,不停的打开或者关闭台灯的按钮,也砸坏了两三个显示屏了,垃圾桶里是发着光的玻璃碎片。王二的头发已经被他拽的朝天竖起来,门口堆满了他为了排解压力冲动购物买下的未拆封的不必要的物品。
王二对外界撒了无数次慌,希望人们能忘了这个故事,可谁都没那么善解人意的打算放过王二,最起码是短时期内不会。
王二笔下的主人公跑了。
尽管他之前对外声称过,笔下的人物是自己通过王二的手指构建出来的,这会儿如实相告,反倒像是个谎言了,没人会信作家嘴里那套随口胡诌也满是逻辑的话。
可主人公王大毛当真是在收到自己马上要牺牲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逃跑了,王二没有一丁点线索和头绪,能够把他押解回来。
王二反复读着上一次连载的结尾:王大毛为了任务能够顺利完成,去了丁字街左拐角的一家早餐店。
王二放佛获得了神的旨意,从座位上弹起来,抓了外套,从门口堆积的快递中开辟出一条路,冲到了丁字街的早餐店。里面除了几个蓬头垢面,穿着拖鞋大裤衩排队等着买油条的人外,压根没有王大毛的踪迹。
王二觉得自己糊涂了,才相信了自己的鬼话。写作瓶颈是每个优秀作家或早或晚都会遇到的事情,王大毛又怎么会到这儿来呢 ?他身上可还肩负全人类的幸福大任呢。
王二恍恍惚惚的在人群中穿梭,在屋子里待久了,猛然间看到早晨的强光,眼前直冒金星,下意识的眨巴起眼来。
等习惯了这阳光的照射,眯缝起眼睛,往前走了两步,踉踉跄跄的撞到了迎面过来的人,这人身高一米七,脸部线条干净,没有一个痣,眼睛不大不小,长得很寻常,没有任何记忆点,放在人群中马上就会被淹没,完全就是地下工作者的最佳形象,哦,这人不就是王大毛么?
王二叫起来,“你不去完成任务,穿着花里胡哨的衬衫,踢踏着皮凉鞋上这儿干嘛来了。”
“当然是溜弯儿了。”
“遛什么弯儿,你赶紧给我回去,像个超人一样,完成全人类的大业。”
“人类这样不是好好的么,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线上努力的挣扎。瞧见没有,那个老太太走路摔倒了,这人山人海的,连个停下来搭把手的人都没有,都忙着扶老太太过马路去了么?老太太全都倒下了,红领巾都没事儿干了,你还瞎忙活什么呀,起什么劲那。”
“你别管别人什么样,你和别人能一样么?你遛弯至于穿成这样么?”王二嫌弃的扯着王大毛满是椰子树的橘色吃衬衫,好像那椰子汁儿顺带流窜的满手都是,没地儿抹干净甜腻腻的停留在身上,成了个负担。
“就你还写谍战呢,写个雅蠛蝶了不起了。地下工作者最主要的技能是什么,隐藏,隐藏最好的保护手段是什么,入乡随俗。”
“你这是入乡随俗么?满大街能找到第二个你这样的么?”
“这哪儿啊?我原计划去夏威夷的,对不起马上耽误我航班了,我要走了,撒有哪啦。”
“你逃跑的空档,没少看日剧啊。你等下,哪儿你也去不了,你得跟我回去,全国人民都等着你牺牲呢,你不牺牲,人民获得不了幸福,我这儿交不了差,读者翻不了篇儿,你说说你这罪过多大呢。”
“对不起,我不能回去,我也有自己的人生。不要让我负担你的人生梦想,因为我也有未完成的梦。那陌生的全人类,他们是谁啊,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跟我有个蛋关系。我自己的梦想,压根不会寄托在旁个不相干的人身上。那叫抓瞎你知道么?你看就连那路边跌倒的老太太,也凭借着自己顽强的毅力,通过自救,重新走上了康庄大道,你看那蹒跚的步伐,一个脚印一个坑坚定的走着呢。走过路过的大家伙都学学。”
王大毛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拒绝和王二回去。王二担心霸王硬上弓彻底激怒王大毛,从此再也不现身。
所以打算采用迂回战术,两人都妥协一下,牺牲不牺牲这个从长计议,给他点线索,让他先给读者交个差,王大毛同意了。
俩人联手合作,用不死之身在拯救全人类的历程中披荆斩棘,同时王大毛要求稿费五五分,王二要是不同意,稿费就一分没有。
本着苍蝇腿也是肉的原则,王二签订了个人历史上第一个不合理条约。
尽管如此,王二还是恶狠狠的斥责了王大毛,把全人类的幸福压在这种操行的人身上,无疑是在走钢丝。不过即使没有王大毛,人类也是在个人命运上战战兢兢的走钢丝,本着要死一起死,一死死一窝,不能放走一个的原则,王二依旧让王大毛执行着任务。
王大毛来到王二生活的世界以后,很快学会了这里的规则,并且再此基础上制建了新规则。
他听说有的人凭借研究一本名叫红楼梦的书,吃了一辈子,那他也要凭借王二吃一辈子。
有人赌马,有人赌博,王大毛带领读者赌结局,赌故事的走向,连载一次开一次局,王大毛每回都赚的盆钵体满。
为了赚到更多的钱,王大毛催促王二加快写作速度。王二说王大毛这个人物已经因为个人私心,严重偏离了人设,违背了故事的初衷,没有了逻辑。
王大毛丝毫不理会王二的建议,为了要挟王二屈服,失踪了个把日子,在这段时间,王大毛发现王二欲把男二号扶正的阴谋。
他煽动读者一起上门闹事,面对众人的指责,王二百口莫辩,王大毛得意洋洋。两人再次商议条约,王大毛理解了写作的进程,在王二同意写死男二的同时,不再逼迫写作速度。
王大毛已然养成了骄奢淫逸的习性,为了捞快钱,把所有钱买了彩票,赌马,走上了牌桌,给自己制造了很多黄金般的梦幻。
用赚来的钱勾搭小明星,转眼成了有名的新贵,买车买房买包包。不满足于十八线,王大毛又找到了大明星,买大厦,买地皮,买卖毒品。黑道白道的生意一起做,偶尔还参加个慈善晚会。对着记者和媒体,一掷千金的帮助穷苦人民。
王大毛躺在一百平米的大床上想自己也算是曲线救国,在帮助人类这件事上尽心尽责了。
王大毛风生水起的时候,早就把王二抛在了脑后,而王二失去王大毛的踪迹后,再次为了这个故事食不下咽,心力憔悴,皮包骨头只剩下一口气了。
听说艺术家在思路匮乏的时候,都会吸食毒品来筹集灵感。王二找来了毒贩,整日里躺在一米二的小床上飘飘欲仙。
有邻居看到王二往来人员复杂,充当热心的朝阳群众报了警,顺着王二这条线索,警察找到了毒枭王大毛,此刻王大毛在警察到来之前也已经陷入了穷途末路之中。
黑白两道通吃的人,两道的生意打了岔,产生了恶意竞争,为了生存,互相举报。警察到来前,王大毛再次收到了消息,咨询了律师,听说现如今不流行功过相抵,讲究一码归一码,王大毛就逃之夭夭了。
王二刚从劳教所出来,努力克制着毒瘾发作,碰到了门口蹲守的王大毛。王大毛把身上的白粉全都掏出来送给了王二,跪在地上让王二救救他。
王大毛宛如走上了手术台,深刻的剖析自己,说他是自私自利猪狗不如。横竖是个死,反正也已经潇洒过了,比起轻于鸿毛,他更想重于泰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让他死在拯救群众的道路上,让他死在永垂不朽,扬名立万,流芳百世的历史中吧。
王二本不想答应,毒瘾诱惑下,屈服了。
王大毛跳进了Word文档里,王二扭开台灯,敲击着键盘。连载的最后一章,王大毛为了拯救人类未遂,舍身炸碉堡壮烈牺牲。不过这一义举,震撼了人民的心,也从此奠定了走上幸福道路的稳定基业。
王二写完之后把文件发给了编辑,编辑读了之后流着泪给主编打电话交流心得。主编下令通宵工作,加班加点印刷,大街小巷都在热议这个剑走偏锋但不失精彩的谍战故事。
王二得到了期待中观众该有的的反应,在王大毛牺牲数小时后,因为毒品吸食过量,死在了十几平米的家中。
银行职员王二因缺勤太久,已被单位除名。
连载的故事大家讨论了一阵子,最终多数人的意见是王大毛死的莫名其妙,为死而死,而非向死而生,不如新晋小说家王大王故事里的王八更给壮烈。
王八从名字上就体现为了俯首甘为孺子牛,牺牲了个人生命乃至尊严,伏小做低,为人们的幸福默默奉献的精神。
对比之中,读者看出了王大毛和王八在做人境界上的差距,也就没人再传颂王大毛的生平事迹了。
过了些日子,连王八的事迹都没人追忆了。大家都一边熬夜加班忙奖金,一边提着菜篮子炒菜吃饭喝酒聊天,空档的时候,又开始一窝蜂的追逐最新连载的小说---为爱扑火的青春爱情童话故事---《来自核辐射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