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来世,花开花落为流年

一、

下了飞机已是下午七点,夏末的普兰已经有了一丝凉意。我拎着箱子走出机场,很多的士拥挤地堵在出口。我钻进一辆的时候打了个冷战,“去希曼酒店”我对司机说。

普兰位于中国北方,有清澈的河流穿过,雨季过少,是个冬天不怎么下雪的城市,但气候宜人,有着干净的街道和热情的脸庞,还有闻名遐迩的拉面。此时,临近傍晚,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夜,开始苏醒。我坐在车里左顾右盼着四年前的点滴以及这几年的变化,司机车开的飞快,窗户打开着,一直有风不停地钻进来,我抱紧双肘皱了皱眉。

在十字路口停了会,42秒的红灯过后转弯到了目的地。这个酒店以前来过,里面的服务很周到,周遭的环境也很温馨。也许,我是习惯了在普兰用这样的姿态去审视这个未眠的城市,或是习惯了以如样的角度去过活,所以我选择了这个地方。拿房卡上楼,电梯旁边就是1520房间。

放下箱子,我习惯性地走到阳台边。静静地夜,月色穿过都市纷繁复杂的喧嚣,透过玻璃渗进窗棂间隙的灰尘里。从十五楼眺望整座城市,霓虹晃动,凉风阵阵浮起曼飞的窗帘,悄无声息的割裂外面的世界和屋内的静谧。我回到床上躺下,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源源,我到普兰了。

二、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我打车到了普兰大学门口,我跟源源说我在她们校门口等她。她说他们早晨有课,我可能要多等几分钟,我说没关系。我漫无目的地在附近溜达着,发现了一家花店,门口放着很多花篮,全是百合,我走进去的时候,主人正在插花,她没回头地问我要什么花。我记得源源说她喜欢红色,所以我挑了一束玫瑰。

两年前的夏天,我因工作需求被调到了总部。记得第一次来普兰,感觉这里的人文风情都完全不一样,城市是暖色调的,古色古香。斑驳的墙壁复刻着很多模糊的画,大约也是个有故事的城市。

普兰的夏天温度很高,太阳照在马路上不时地泛起一阵阵白光,路旁有很多很多的香樟树,叶子晃动的时候有影子定格在我身上。听同事说这儿的人们都爱好游泳,所以当地开了很多家游泳馆,家家生意火爆。于是,他每个周末都带我去一家叫“华池”的泳馆。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根本不会,只是坐在池边,脚伸进水里,看着那些“花花绿绿”们飘来飘去,不小心被同事踹进去又挣扎着爬出来,模样很是狼狈。如此往复,所幸还是勉强学会了。

那是一个周末,我照常去了华池,游了几圈后,坐在池边喝奶茶。一个女孩钻进了我的视线,戴着葵花样的泳帽,穿一件黄绿碎花的泳衣,闭着眼睛憋着气使劲地在水里扑腾,我看着她滑稽的样子笑的差点将奶茶喷出来。

她停下休息的时候发现了我,我作势让她过来。她一脸稚气地问我笑什么,嘴嘟嘟着,我说我没笑啊,紧接着又发出了沉闷的笑声。我强忍着问她,是不是第一次来,她告诉我她在读大学,叫源源,今年十九。她还很无畏地问我多大了,我说反正比你大,你得叫我大叔。

之后每个周末这丫头都来,我同事将会员卡扔个了我,他老婆快生了,最近来不了了。源源在我的指导下也基本呛不到水了,还扬言说要跟我比赛,于是我们两个经常在救生工作人员杀人般的眼神下,嬉戏,打闹,将水撩的很高落下来溅在外面,玩得不亦乐乎。

记得有一次,我故意跑到前台用扩音喇叭大喊,源源同学,你的内裤丢了,请到前台认领。源源又羞又恼,表情不甚娇柔。她气不过,报复性地偷偷拿着麦钻到前台下面大喊,王夏大叔,您的胸罩丢了,请到前台认领。

我不知道自己的脸是否也红了,一个潜泳钻到水底下不出来,幽蓝的水底盖不住喷薄而出的欢喜。爱情那朵花,终究是开了。她看不到我,觉得没意思,悻悻地丢下话筒。“工作人员说了,下泳池不能穿内裤的。”一本正经的自说自话。“哦,是吗?那估计是有人给你从更衣间偷出来了。”我故意挑逗。她装作很惊讶的说,“啊?我来的时候没穿内裤啊。”顽劣地让人心动。

三、

普兰大学是所财经类院校,女生居多。一下课打扮得很精致的女生都从门口涌了出来,她们不约而同地盯着我手里的那束红玫瑰。我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源源,然后在人群里看到举着电话的她。穿着米色风衣,挎个黑色的包包。我走到她跟前将花递给她,她脸一下子就红了。我说,“吆,你还害羞啊。”她说,“当一个女人开始接受玫瑰的时候,就已经说明变老了。”我说,“算了,下次给你买康乃馨。”她说,“我可以拒绝玫瑰,可我无法拒绝岁月。”

我问她中午要吃什么的时候,她脱口而出:拉面。我们去到校门口对面的一家拉面馆,源源吃了整整一大碗。我想起我们第一次吃饭的时候,吃的就是拉面。她说拉面是普兰的特色,每一个来普兰的人一定要吃一碗,那他今后就会百病不侵,财源滚滚,幸福一辈子。

那时候,她的确是个孩子,外套上面还印着一个大大的米老鼠。而如今,已扎起了高高的马尾,穿风衣,卡其色长裙。她经常对我说,夏,我们以后会在一起的吧。她就坐在我对面,又对我说起这句话,可我却感觉她已经去了天涯。

四、

下午,我陪她去了新天地,过天桥的时候看到有很多摆摊算命的,源源认真的蹲下去说:大师,给我看看相吧。一脸的虔诚。老先生审视一番说:姑娘好面相那,天生福气,爱情美满。源源立即站起来掏出了五块钱给他。她挽着我的时候一直反复地问我,听到没?听到没?我很无奈地看着她,她很是兴奋。

天快黑的时候,源源央求我带她到音乐喷泉广场。那人很多,有很多情侣,还有扭着秧歌的阿姨们。有一个地方围了很多人,源源拉我过去,原来是在卖灯。老板告诉我们这是许愿灯,点着以后许下自己的愿望,河流会带着它到天界,天神会帮人们实现愿望。于是我们买了两盏,各自许了个愿望,将灯放进了河里。却不晓,各自的愿望却是祝对方幸福。呵,有多心酸。

夜色浓郁,广场上少了很多人。喷泉也停了,源源调皮地跳上台子,仰着头,张开双臂,不停地转圈,我有点担心地看着她。她打了个趔趄,我正要冲过去,她又站回了原地。然后仰着头对着夜空说,大叔,来抱我好吗?我走过去,轻轻地抱她下来。我的手已架空,可源源还是死死地抱着我。我说,不早了,回去睡觉吧。可她却在我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不。我说,起风了,听话好吗?拉着她的手向路边的出租车走去,我说我送你回去,她一言不发。

校门口的源源还是沉默着,大门已经锁了,门卫只留了个侧门供人们进出,我看到门卫有查学生证,就对源源说,我就不进去了,你回去吧,早点睡觉。隔着栅栏墙,源源一直在向我挥手。我转身钻进了出租车,一个人走回去的路,那一霎,我心已痛的宛如刀割。

我让司机停下了车,掏烟,点火,点了几次才喷出了烟,我的手竟然在发抖,心到底疼成哪般模样了?我突然觉得自己会永远地失去她,我拼命地往回跑,路边的霓虹快速地往后退去。在校门口的草地上,我看到了源源的身影,那么单薄,那么心疼,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源源看到我,眼泪就出来了。“我知道的,大叔,我知道的,你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的。”然后抱着我,重重地咬着我的耳朵,“大叔,你知道吗?我刚才回寝室又下来,我怕你在门口等我,我怕你看不到我。”我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直到停止了抽搐。

五、

夜真的很深了,源源跟着我回到了房间。我用冷水洗了澡,冰凉的水顺着脊背流下去,我感觉我身体已僵在了那里,我就那样直直地站着,淋了半个小时。出来的时候我把褥子铺在了地板上睡下,源源已经关了灯,我知道她没有睡着。

我很使劲用力去睡,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清醒着。我听见源源起来了,没有开灯,感觉到她在向我靠近,她吻在我嘴上,轻轻地吻,久久没有动,我也没有出声,有东西滴在我脸上,流到嘴角,咸咸的,那么冰冷。源源起身,蹲在那,不甚哀矜。

我开始怨恨自己的懦弱,坐起身拥住源源,深深地吻在她嘴上,顺着她的皮肤,慢慢地脱去了她的衣服,可我听见源源开始抽泣。再醒来的时候,源源正在收拾包包,桌子上放了面包和牛奶。我问她,你要去哪?她回过头说,下午要回学校去,班主任要组织个会议。早餐给你放桌上了,牙膏给你挤好了,记得自己吃。晚上可能回不来。我说,哦,知道了,我明早八点的机票。源源迟疑了一下,飞快就出了门。

“大叔,我们会在一起的,对吧?大叔,你会娶我的对吧?”每及此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起来我的心都会痛到抽搐。在我到普兰的第二年,源源已经上了大二,一所还算可以的学校。我经常对源源说,你要好好学习,其他的事不要想太多。

可她还是老会发短信给我,大叔,我很想你。大叔,我真的真的很爱你。一旦不回,她就会在电话里哭,直到我哄着说好,明天请你吃饭,她才会扑哧一声的挂上电话。我日益疲惫,源源对我的倚赖却与日俱增。有一天,她说:大叔,我觉得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六、

我把辞职报告打上去的时候,经理很惊讶,我说太累了,想休息。我就那么突然地想离开普兰了,告诉源源的时候,她没有哭,很平静,平静地让我害怕。我说我要调回去没办法,她很懂事地点着头说,好,你要陪我过完下个月生日。

9月20日,源源二十岁生日。那天她叫了很多同学和朋友在KTV里歇斯底里地唱歌,源源大声地唱着那首安然的《会不会陪我到天长地久》

“梦中醒来 感受着你的味道

哭着睡着 梦着关于你的梦

爱情是中药还是毒药

原来如此苦涩不带一点甜……”

我听着她的声音,心开始疼了起来。于是不停地喝酒,喝酒,我想用酒精麻醉我的痛神经,加了冰的PEKEA有点苦,酒量不好的我头已开始晕痛。不知道喝了多少,人越来越少,我不省人事。走路踉跄,恍惚中看见源源和她一朋友扶我上了出租车,便又昏了去。

岂料醉过之后就酿成了罪过。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赤裸着身体,旁边躺着的源源还在熟睡,我惊吸了一口凉气,坐起来迅速穿好了衣服,像一个无处可逃的罪犯。我呆呆地看着窗外,脑子一片空白,幻想着从十五楼一坠而下。

源源醒来的时候没有闹腾,依然很平静。我对她说,对不起源源。她说,对不起没有用的。三毛爱上荷西是因为他们在一起很快乐,张爱玲爱上蒋正之是因为蒋在她十六岁的时候说过要娶她的。大叔,你会娶我吗?

我沉默,源源没有说话,安静地离开了。她或许早就知道答案了吧,只是一度不忍心接受。可是,第二天她还是来机场送我了。阴云笼罩下的普兰显得很悲寂,风吹着源源的头发,舞动着的发梢砸在我的脸上。“大叔,你下次啥时候来啊?”我说,“你很想我的时候,我就来,等你毕业吧。”“为什么不毕业就不来了。”“因为,大叔要把你娶回家。”

起飞的时候,后背贴在椅子上有点胸闷。忽又想起源源的那句话,大叔,我是自愿的,我爱你。那年,我二十七岁。

我再也没有见过源源,因为一度退缩的我,无论如何都配不上这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流年里的爱情,怎不会输给了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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