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对于我们的身体,脑告诉了我们什么?(我们对身体的体验和控制是脑创造的一种假象)
如果我们对外部世界的体验可能是错觉,对身体的体验又是否真实呢?
首先的问题就是,我们怎么知道什么物体是自己的身体?如果我们的手断了,那只断手还是我们的身体吗?如果我们接受了心脏移植,那颗在我们体内跳动的心脏是谁的身体?如果科技真的发展到了可以完成换脑手术,那么心智和身体互换的两个人谁是谁呢?
3.1界限在哪里?(身体之外的物体亦可被感受和控制)
或许你会想,这些问题毫无意义,我知道我的身体在哪,我也能控制我的身体,不管说的说不出原因,我就是知道我的身体是我的身体。
先别这么肯定,我们来看看马修·波特维尼克和乔纳森·科恩用橡胶手错觉实验:实验的参与者们将手臂平放在桌上并将其遮挡在视线外,波特维尼克再在参与者能看到的地方放一只橡胶手臂,用两把刷子同步轻抚手臂和橡胶手臂。几分钟之后,参与者的手臂将不会再有被轻抚的感觉,被轻抚的感觉会转移到橡胶手臂中。
亨里克•埃尔逊在橡胶手实验的基础上添加了VR技术,使参与者产生完全附身到一个假人,甚至是一个小小的芭比娃娃身上的错觉。
除了对自己身体的实在感可能“灵魂出窍”,我们也可以像控制身体那样对其它物体进行“附身操控”。
当猴子看到手边有物体时,控制手做出伸展和抓握的动作的颅腔壁皮层就会变得活跃,即使他们并没有去抓握那个物体也一样。如果给猴子一个耙子让它使用,过不了多久,只要猴子看到耙子末端附近有物体,颅腔壁皮层也会变得活跃。但猴子早已抓住耙子的手并不需要再次抓握或伸展,要用耙子把物体移动到身边只需调整腕部、小臂和大臂的动作,颅腔壁皮层本不该活跃。唯一的解释是,脑好像把耙子认作了手的一部分,在尝试控制耙子“抓”来那个物体。
这个结论看似诡异,但却是符合我们的日常体验的。请想一下,我们在用筷子的时候,心中想的是“我要夹那块肉”还是“我要稍微放松食指和中指让一根筷子张开,再收紧两指让两根筷子合拢”?汽车导航为什么都说“下个路口右转”而不是“下个路口往右打方向盘”呢?实际上我们只动了动手,没向右转身啊?经过练习,人也会体验到控制工具的感觉和控制身体一样直接,甚至是没意识到自己正在使用工具。
如果身体之外的物体亦可被直接感受和控制,身体和其它物体的界限何在呢?当我们“用指甲抓”和感到“指甲被戳到了”的时候真正用的和被戳到的是指甲还是手指?指甲是身体的一部分吗?分离出去的指甲呢?装进手指的医疗用假指甲呢?
更可怕的一点是,我们未必能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哪、都干了什么。
3.2我们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有时人无法准确感受到身体位于何处)
我们有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哪吗?
有些瘫痪者就无法感受到瘫痪的躯体位于何处,我们也体验过脚麻了感受不到脚的情况。而T.L.尼尔森则证明了普通人在神经通路正常时也会找不准身体在哪。
我们来看一下皮埃尔·富尔纳雷的实验:在手被遮住的情况下,参与者被要求垂直移动鼠标,在计算机屏幕上画一条垂直线。如果实验者暗中调整程序,使光标在移动时自动向一方稍微偏移,参与者就会在移动手时向相反方向稍微偏移,以使屏幕上的光标垂直移动。但参与者却仍坚信自己的手是垂直移动、没有偏移的。这说明参与者没有精确地意识到自己的手究竟是怎样移动的。
上一节说明了,我可以像体验和控制身体那样体验和控制身体之外的东西,那么这只手真的是我的身体的一部分吗?如果是,为什么我不清楚自己的手是怎样移动的?是谁让我的手移动的?
3.3谁在控制?(脑先于心智作出决定,控制行动的不是心智,而是脑。)
我们总认为自己是自身行动的决定者,前文也证明了,人在自发做出动作前能被检测到相应的脑活动变化。但是,我们也知道脑向我们隐瞒了一些事情。难道脑擅自更改了我们对如何移动手的决定,却没有告诉我们吗?
放心,脑不会偷偷改变我们的决定,因为我们所做的决定都是脑做的。
本杰明•李贝特在对参与者的脑活动进行监测时,要求他们“感到有举手指的强烈愿望”时就举起手指,还要在“有强烈欲望”的那一刻立刻报告。检测结果冲击性十足:参与者的报告比行动早200毫秒,脑活动变化居然比主观报告还早300毫秒。帕特里克·海嘉德重复了这个实验,并用多种方式测量了“强烈欲望”产生的时间,结果仍然是脑活动早于我们的心智做出决定。
这个实验说明,我们认为自己在做选择时,脑早已做出了决定。我们做决定时的体验是一种错觉,我们的心智对身体没有决定权,我们之所以想那样选择,只是因为脑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现在就可以解释上一节中的现象了,脑发现了光标的异常,于是决定控制手斜着移动,但它没有告诉我们这个决定。我们看着光标是垂直移动,就自以为我们的手是垂直移动的了。
但“举手指实验”并不能说明不存在自由意志,只能说明我们对自由意志的体验是一种错觉。作出决定的虽然不是我们的心智,但也不是别人的心智,我们行动的主宰者是脑,我们自己的脑。可脑的主宰者又是谁?
3.4我的脑在没有我的情况下也能完美运行(即使心智未掌握身体信息或获得了错误信息,脑也可以控制身体正确行动)
在开始讨论怀疑论之前,我们还是先来巩固一下“控制身体行动的其实是脑,我们只是自以为在控制身体”这个现实吧。
首先是“双步骤”任务案例:实验者让参与者保持警觉,看到木棍出现就立刻伸手抓住。实验者先让木棍突然出现,然后在参与者伸手后立刻将木棍小幅移动一次,参与者仍能在约150毫秒后调整手部动作并抓住移动过的木棍,但参与者往往不会注意到木棍二次移动过,也不会注意到自己的手部动作在中途改变过。
这个实验说明即使心智不知道应该调整行动,甚至不知道调整过行动,脑也可以控制身体采取适当的行动。有时脑甚至可以在心智得出错误结论时做出正确行动。
我们来看一下罗洛夫斯错觉实验:实验者向参与者短暂地展示方框中的一个目标点,然后再短暂地展示一次。虽然第二次的目标点仍在屏幕上的相同位置,但是方框向右移动了。而参与者会错误地认为“目标点向左移动了”,这种视觉错觉就是罗洛夫斯错觉。但如果让参与者伸手触摸记忆中的目标点的位置,参与者却会触摸到正确的位置。这说明尽管心智认为目标点移动过了,脑依然“知道”目标点并未移动,给身体下达了正确的指令。
这两个实验说明了,即使心智未掌握身体信息或获得了错误信息,脑也可以控制身体正确行动,这再次证明了在决策过程中脑位于比心智更基础的位置。那如果身体的一部分和脑之间的神经连接断开了,我们的心智却仍体验到自己和那部分肢体连接着,脑还能控制身体移动吗?
3.5脑中的幻觉(神经系统损伤可能会导致人体验到与脑的连接中断的肢体的感觉,并感觉能如常控制它)
这问题看上去有些蠢,客观上,与脑断开神经连接的肢体是不能活动的。但主观上,人可能会体验到与脑的神经连接中断的肢体的感觉,并感觉能如常控制它。
有一些因为脑部受损(中风等)导致无法控制肢体移动的人并不会意识到他们瘫痪了。就像普通人用手歪着画线却自称手垂直移动那样,这些瘫痪者自认为自己瘫痪的肢体正如自己控制的那般移动。 不幸遭遇截肢的人也很可能会感觉到消失的肢体依然存在,并感觉可以移动它。
更不幸的是,他们还可能会感受到虚幻的肢体传来的真实疼痛,这被称为幻肢痛,很难治愈,而且疼痛感往往极为强烈。
这种对幻肢的体验可能会慢慢分解,这个过程中又会产生新的幻觉。和坊间常识不同,脑细胞终生都可再生,脑具有很强的可塑性,如果承担某一功能的脑区被长期闲置,它的原有功能就会逐渐转变为另一功能。截肢者也是这样。比如一个叫DM的人失去了右臂,但被触摸脸时,她能同时感觉到右手被触碰,说明手部感觉区的功能正转变为感受脸部。
我们不仅可能体验到失去的肢体,还有可能体验到凭空出多来的肢体,比如第三只手。EP经受过脑损伤,每当辅助运动区右侧内壁上的一块与传递控制身体位移的指令相关的脑区变得活跃时,她就能体验到自己第二条左臂出现了。但如果查看真实的左臂,幻觉手就会消失。
以上这些脑出问题导致我们对身体的体验与控制出现幻觉的例子都能说明我们对身体的体验是由脑决定的。这又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如果我们对身体位移的体验可能出错,我们有没有可能搞错是谁移动了身体呢?
3.6谁在做?(人对行动的引发没有直接的感受,可能会误判行动的引发者)
有肢体无法移动却认为自己能控制肢体移动的人,也有因脑损伤导致肢体不受自己控制自主移动的人,他们不得不按住自己的手,防止手胡作非为。
即使没有脑损伤,人也可能搞错行动是由谁引发的。丹尼尔•威格纳用实验证明了这点。参与者被告知如果听到一种物体的名称,就移动鼠标让光标位于屏幕上显示的那种物体之上。但在暗处的实验助手也可以控制光标,实验助手会抓住参与者正想移动鼠标的时机让光标移向目标物体,这时参与者可能会认为是自己将光标移动到目标之上,尽管参与者的手几乎没有移动。
在双步骤实验中,参与者改变了动作却认为自己没有。在威格纳的实验中,参与者并没有动却认为自己动了。这说明人对行动的引发没有直接的感受,所以才可能会误判行动的引发者。
3.7“我”在哪里?(没有意识参与,脑也可以完成复杂指令)
上文所有的例子都在证明,感受和控制身体的是脑,心智对身体的感受和控制并不真实,更不够正确。但这些作为证据的动作都很简单,脑确实很擅长处理这些简单的任务,但处理陌生、复杂的任务则必须需要我们的心智的参与,我们不可能在无意识中做数学题,对吧?
不一定,我们真能无意识地进行复杂推理。
艾洛蒂·瓦林设置了一台变速跑步机,让参与者在跑步机上行走,告诉他们几分钟后跑步机履带速度会突然改变,参与者应立刻报告速度改变并调整步伐以保持原有行走速度或保持原有行走力气。这种任务要求在日常生活中是难以碰见的,有强大运算能力的机器人要完成这个任务也不轻松。结果在报告履带速率变化的几秒钟之前,参与者就已经正确地改变了行走方式。这说明在意识开始参与之前,脑就可以执行指令采取陌生的行动。
但也有这样一种可能,调整走路动作的程序早已通过漫长的进化写进了基因中,只是平时没有表达,调整走路动作并不需要脑去推理,只需“回忆”。那么有哪些完成任务的能力不可能完全是先天本能呢?
语言总是要靠后天学的,约翰·莫顿就利用催眠测试了人们没有意识参与时完成复杂语言命令的能力。
实验者先将参与者催眠,再朗读一组词语,然后要求参与者立刻用想到的第一个相关词应答,如床-枕头、桥-河,最后命令参与者忘记这实验,也要忘记这条命令。然后在一段时间后再次重复这组相关词应答。不论催眠有无,患有严重健忘症的参与者都会忘记之前的记忆,但他们倾向于回答和上次一样的相关词,这是真正的失忆者的反应。尽管被催眠的参与者表现得不记得被命令过,但会给出和上次不同的相关词。这恰恰说明被催眠者的脑记得上一组的词,也记得命令。因为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人忘记了说过什么就不会再说出一样的话”,所以他们进行了推理:如果“我忘了之前说过什么”,那么“我就应该抑制住想说一样的词的本能,把每个词都换掉”。在这个过程中,脑进行了记忆与回忆、简单推理、自我监控以遏制本能等多个任务组合成的复杂任务。
这个实验再次证明了,没有意识参与,脑也可以完成复杂指令。
第三章小结——肉体,脑之内,心之外
对心智而言,身体和外部物质世界的区别并不分明——都可以体验和控制,但都不能直接体验,也不能直接控制,还都可能从中获得错误体验,甚至心智还可能弄错行动者。综上,如同其它物体,身体与心智并无直接关联。相对的,先于心智做出决定的脑可以在心智没有参与的情况下体验身体、控制身体,甚至是完成复杂任务。如果神经系统受损,我们会对身体产生错误的体验。这些都说明了,感觉和控制身体的是脑,心智对身体的体验与控制都是脑创造的一种假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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