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都以为,《好了歌》及解注在《红楼梦》中的地位十分重要,有的人甚至觉得不读懂《好了歌》及解注,就不能读懂《红楼梦》。
容笔者先把《好了歌》及解注引在下面,然后再来吐槽吧。
《好了歌》道: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解注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好了歌》确实说得一针见血,把男爷们一生最重要的四件事,位子、票子、老婆、孩子,说得令人心灰意冷。
解注更是描述得淋漓尽致,把功名、财富、美色、子孙描述得让人毛骨悚然。
不能不承认,《好了歌》及解注道出了人生的一些真相,读下来犹如警钟贯耳、好似当头棒喝。
既然如此,笔者的吐槽之言该从何说起呢?
笔者的吐槽是三句话。
第一,表达比较传神,道理并不新鲜。
《好了歌》及解注的文字是超一流的,惜乎其所揭示的道理,《道德经》早就说得比较到位了。比如,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此后的文人墨客更有许多动人的说辞,如左思说“俯仰生荣华,咄嗟复凋枯”, 陶潜说“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 杜甫说“天上浮云如白衣,须臾忽变为苍狗”, 吴梅村诗说“何处笙歌临大道,谁家陵墓对斜晖”,诗意与《好了歌》相近,都是在说盛衰无常,祸福相倚。还有许多类似的话,颠来倒去地说了几千年,说来说去都是在遣词造句上下功夫,把众生的耳朵都说出茧子来了,也未见有什么颠覆性的突破。
第二,乍听比较震撼,细想并不真实。
正如笔者前面所说,“《好了歌》及解注道出了人生的一些真相”,请注意这里的“一些”二字。之所以说是“一些”,就是因为《好了歌》及解注道出的不过是一些极端的例子、罕见的事实而已,失之偏颇、流于激愤、近乎娱乐。比如“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之说,显然是犯了用个别否定一般的逻辑错误。扯开了说一句,这种用个别否定一般的逻辑错误,从古到今的名篇名言中还能找到不少,反映了我们传统文化中善于夸张的癖好,也折射出我们思维方式中逻辑缺失的混乱。这种癖好和混乱现在仍然在畅行、很盛行,写家都在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看家只管够味道够刺激,却少有人关注表述的准确和自洽。
第三,用心比较良苦,功效并不显著。
王国维在《红楼梦评论》中认为《红楼梦》之精神就是一种解脱之道。《好了歌》及解注的本意应该就是体现了王国维说的“解脱之道”,用意不无悲悯之心。可惜几百年过去了,读过《好了歌》及解注的人车载斗量,却也没见有几个真能把功名、财富、美色、子孙都放下的。道理不管用,不能一味去怪罪听道理的人脑子笨、层次低,而是要反思一下这个道理是不是符合人文人性的真理。如果有违人文人性,说得再好听、用意再悲悯也是虚道理、伪道理。比如“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之说,难道君死了就得守一辈子活寡不成?这种说法与“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又有多大差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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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好了歌》及解注也并非一无是处、毫无用处。以笔者浅见,经常读读《好了歌》及解注,面对位子、票子、老婆、孩子那些事,过于得意时能够警示自己,过于在意时可以告诫自己,过于失意时聊以慰藉自己。就当是一剂败火药、一杯清凉茶吧,虽然切不掉病灶、去不了病根,总还能缓解病症,还是有些益处、管点用处的。
最后顺便再说一句,《好了歌》诠释的是术不是道,是器不是法。我们不仅不可看走眼了,而且应该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把生活中那些以术充道、以器代法的东西都认清楚、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