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贝,能不能先把阿姨的工资结一下,阿姨保证,一定会干到满月,绝对不是骗你钱的。”
此时的陈玉梅,一脸虔诚,带着祈求的目光,看着面前这大眼圆脸,收拾的干净利索,一头及腰长发的女人,冲着她甜甜一笑,温温柔柔道:
“陈阿姨,看你说的哪里话,你都干了大半个月了,我还能不信任你吗?要现金还是转账?”
陈玉梅一脸的窘迫,“现金。我不太会用手机,而且我这手机,好像也付不了款。”
这个高贝贝倒是知道,他们家的月嫂阿姨,现在用的还是不能付款的那种按键手机。
点了点头道:“阿姨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去取。”
陈玉梅点头,她真的很庆幸,能遇到这么好的主人家。
高贝贝速度很快,很快就把钱拿来递给了陈玉梅,钱是装在红包里的,摸起来挺厚一沓。
她有心点点,又觉得这样做不合适。
高贝贝笑着解释道:“您将我们家小玉玉照顾的很好,我给您双倍的工资,陈阿姨别拒绝,我知道您急着用钱,给妹妹看病要紧,你先去吧,给你放半天假,晚上回来帮我搭把手就行。”
陈玉梅连连点头,再三感谢,就差跪下了,把高贝贝都弄的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让她赶快去医院看妹妹要紧,这才把人给劝走了。
陈玉梅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替妹妹交了住院费后。“我不在这边跟着,真的可以吗?”
她的妹妹跟她完全不像,因为病痛的折磨,头发花白,看起来比她的年纪还大的感觉,不过,优雅的很,手上也没有茧子,看起来倒不像是农村妇人。
陈玉双连连摇头,“不用不用,老毛病了,我一个人能照顾得了自己,又让你破费了。”
“这是说什么胡话,当姐姐的还能不管你吗?”
陈玉双红了眼睛。
眼看着陈玉双又要哭,陈玉梅赶紧剥开一颗橘子,和她唠起了家常。
“你说,我现在伺候的这家人可真怪,给钱很痛快,我今天去预付工资的时候,竟然给了我双倍的工资,那孩子我也是真心喜欢,晚上也不太哭闹,就是要吃奶了,哭一声,是我照顾过的,最好照顾的小孩。”
“这不是挺好吗?你也轻松。”
“那倒也是,不过就是这家的男主人也不知道做什么生意的,十有八九的不着家,女主人也不着急,明明还在月子里,丈夫从头到尾不见人,她却还是一副谅解的样子,每天笑呵呵的,整天跟她闺蜜腻在一起,衣食住行,似乎都由闺蜜操心着,你说怪不怪?”
陈玉双笑得很温柔,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说这些,偶尔应那么一声,两个人相处的倒是很和谐。
到了晚上,陈玉双催她回去,陈玉梅这才不放心的离开,还不忘交代一声,她明天再来这样的话。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这一次,工资结的多,难得的,陈玉梅奢侈了一次,叫了辆车。
就害怕自己打车回去的太晚,女主人心生厌烦。
毕竟这一家人是真的好,从来没有给她找过事,孩子也乖,她拿着两倍的工资,心里着实有些不安。
回到别墅,她匆匆换下鞋,就往婴儿房跑,害怕孩子哭闹。
毕竟是她照顾习惯了的,多多少少也是有些感情的,就是养个猫儿狗儿的,养上大半个月,也是舍不得的。
然而当她打开婴儿房门,看到的这一幕时,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
只见女主人竟然依偎在闺蜜的怀里,她纤细的脖子高高的扬起,而她的闺蜜垂着头,正在亲吻她。
陈玉梅当即呆愣在门口,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直到高贝贝从容地站了起来,整理好衣物,看向陈玉梅,“陈阿姨回来了。”
陈玉梅这才反应过来,慌乱的说道:“对,对,对不起,我想起来了,还有点东西没有买,我现在就去买。”
说着,就匆匆跑了出去,一直跑到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车辆时,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她看到了什么?难怪女主人不在意男主人回不回来。
也难怪闺蜜一直住在这里。
她独自呆了好一会儿,这才缓和了过来,有心不干了,想要离开这里,可是钱都拿了,也都花了,还不回去。
她在外面坐了很久,买了一个婴儿安抚奶嘴,回到了别墅。
高贝贝和她的闺蜜沈沫沫就坐在沙发上。
看到她回来,笑着跟她打招呼,她却如同那惊弓之鸟,“我先去看玉玉了。”
说着,慌乱的逃到了婴儿室。
第二天,陈玉梅没见到沈沫沫,她不想和高贝贝待在一起,总是找各种借口离开,要么看孩子,要么出去买东西。
晚上,依旧没有见到沈沫沫。
高贝贝看着陈玉梅没有借口出去,语重心长地说:“我身上没有病毒,也不是怪物,陈阿姨不用这么躲着我。”
陈玉梅有些局促,双手搅在一起,不敢抬头看高贝贝。
高贝贝则坐在沙发上,抬起头看向陈玉梅,“所以,陈阿姨是在害怕什么?”
陈玉梅也不知道,她只是局促的站在那里,手绞得越来越紧。
“陈阿姨是不是觉得我有病?”
陈玉梅惊愕地抬起头,看向她,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有,就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罢了。”
“为什么呢?”
陈玉梅总觉得此时的高贝贝,像是一个审判者,目光太过于通透,看得她很心虚。
她吞了吞口水,又垂下了头。
“我,我也说不清楚。”
高贝贝的语气突然柔软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坐,我们谈谈。”
陈玉梅蹑蹑的坐到了高贝贝的一侧,高贝贝换了个沙发,坐到了陈玉梅的对面。
“我知道你肯定认为我是个疯子,或者,我是一个有病的人。”
陈玉梅想要反驳,嘴皮子动了好几下,愣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高贝贝却是浑不在意的样子。
“你不用同情我先生,我先生和我的情况一样,我们两个都知道彼此的情况,所以才给彼此空间,给彼此最大的自由,做这些,不过是为了应付长辈而已。”
“应付?”
“是呀,如果不是我爸妈以死相逼的话,我可能不会结婚,我先生也不会。”
陈玉梅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了高贝贝,高贝贝却很坦然地说道:“我父母真正自杀过三次,阿姨想要听吗?”
陈玉梅好想摇头,但从来没有人像这样在她面前袒露过心扉,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
高贝贝笑了,笑得非常甜美,她本来就是个漂亮的女孩,如今为人母,也是一个有气质的漂亮女人。
“我父母第一次自杀,是在我才工作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才认识沫沫,我们两个在一个单位里,我被上司咸猪手,所有的人都骂我贱,只有沫沫站出来,帮我指正那个人,然后她丢了工作。”
“我喜欢她的勇敢,我首先喜欢她,其次她叫沫沫,再其次,她也是个女孩,她不剪短头发,也不穿西装,她就是和我一样,喜欢穿裙子,喜欢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女孩。”
沫沫也很可爱,也是大眼睛,长头发,喜欢穿裙子的漂亮女孩。
陈玉梅也实在没有办法理解,女孩怎么会喜欢女孩呢?
可就是喜欢了。
高贝贝继续说:“我妈妈是高知人士,我爸爸是做生意的,我以为他们能理解我,所以我把实情告诉他们,结果,我和沫沫正在约会时,他们以死相逼,让我回家。”
“他们开了家里的煤气罐,封死了门窗,然后告诉我说,如果我在两小时之内赶回去,还能救下他们,如果我不回去,他们就那样死了,以后我都不能心安理得的活着。”
“我当然回去了,我回去的时候,他们就躺在沙发上,他们的嘴唇嫣红的,比我买的最好看的口红,涂出来的效果都好看。”
“我打了120,他们活过来了。之后他们便百般摆布我,如果我不服从,他们就以死相逼,我很痛苦,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挣脱,毕竟他们给了我生命,他们是我的爸妈。”
陈玉梅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表情很难看,声音几乎都是尖锐的,“后来呢?”
因为这样的事,她也做过,她以死相逼,逼迫着那个突然就不受掌控的儿子,回归正常。
高贝贝笑了,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后来,他们给我相亲,相了很多男人,那一次,我记得很清楚,是爸爸生意合作伙伴的儿子,长得五大三粗,但我爸爸特别看好他,将他带回家里吃饭。”
“晚上的时候,直接把他送到了我的房间,我誓死不从,从楼上跑下来,一身狼狈的祈求他们的时候,他们却告诉我,如果不跟那个男人睡,我就不是一个正常女人。”
“我当时在想,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我的父母,怎么会把我推给一个男人,任由他对我上下其手,结果我的母亲,她拿起了水果刀,放在了手腕上,她说:‘如果你不从,我就死给我看’。”
“刀子划破了我妈妈手腕的那一刻,我从窗户跳了出去,我家在13楼,我想着,我死了,也许就是真正的解脱了。”
“可我没死成,我们家楼下是商业街,二楼的天台被搭了一个很大的帐篷,他们在那里烧烤,可热闹了,我掉到了棚子上,摔断了两根肋骨两条腿。”
“之后的一年,他们没有再逼过我。”
高贝贝似乎陷入到了自己的回忆里,喃喃轻语。
陈玉梅忍不住抬起手来,摸着自己的脖子,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疤,那是她拿刀架到脖子上留下的痕迹。
那时候,儿子大学刚毕业,回家的时候,她约了一个长相标志,很孝顺的女孩到家里吃饭。
然后把女孩送进了儿子的房间,儿子不愿意,把姑娘气走之后,她就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她告诉儿子,如果不娶那个姑娘,她就死给他看。
她只是把刀架在脖子上,割破了皮,儿子却直接从她的手中夺过了刀,把刀插进了他的腹部。
刀拔出来的时候,肠子都带出来了,要不是她拼死抢下了刀,儿子肯定已经死了。
“陈阿姨,陈阿姨……你还在听吗?”
“啊~”
“哦~在听在听,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死了。那一次跳下去之后,我的身体还活着,我的心就已经死了。”
“我的身体还活着,我的心却已经死了……”
陈玉梅又想到这句话,她的儿子也给她说过。
那个时候,她跑到儿子的学校去闹,将他喜欢男人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她想,就这样逼迫儿子,儿子肯定就能知道,他做的事情是错的,是跟大家不一样的,以后就会改好了吧!
结果他的儿子看着她,冰冷的很,再也没有叫过她一声妈妈。
当时儿子就是这么给她说得,特别冰冷,冰冷的让她如坠寒窟。
她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她,是怎么回去的。
从那之后儿子就彻底跟她离了心,后来考上研,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只是会每月给她打1000块钱的生活费。
她也同样给儿子打生活费,像以前儿子还上学的时候一样,不过那张卡上的钱,没有被动过一分,每次她去银行查卡里面的钱,都原原本本的在卡里。
这一次,高贝贝没有唤醒她,许久之后,陈玉梅自己回过神来的,看到高贝贝在看她,有些失态道:“对不起,我又走神了。”
“没关系,反正也没有人爱听我的这些破事。”
“第三次呢?你不是说你的父母自杀过三次吗?”
“第三次呀!”高贝贝笑了,笑的挺美,像是刚刚绽放的花朵一般。
“第三次他们又用自杀威胁我去相亲,其实他们不用自杀去威胁我,我也会去的,毕竟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就是一个任由他们摆布的破娃娃,他们想让我干嘛我就干嘛,想让我和哪个男人睡,我就和哪个男人睡,想让我跟哪个男人生孩子,我就跟哪个男人生孩子。”
“那先生他……”
“他是不同的。”高贝贝赶紧解释道:“那次自杀,究竟杀死了谁,恐怕我爸妈也不知道。”
“总之,我去相亲了,变成了他们眼中的乖乖女,我任由他们给我套上了白色的裙子,扎着好看的马尾辫,像个提着线的木偶一般去相亲了。”
“我运气很好,我遇到了程家禾。他看我第一眼,就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因为他也同样经历过。”
“他让我妥协,别把命给搭进去,因为没人会心疼的,我们互相扶持,互相掩护,然后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不过今年,他也遇到了救赎他的人,我希望他幸福,所以试管生了孩子,是在为他打掩护。”
“可是你们的孩子,这样真的会幸福吗?”
“她不幸福吗?她有爱她的爸爸妈妈,还有爱她的干爹干妈,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有四个人会真心真意的爱护她,尊重她,把她当成一个个体,给她自由,给她选择爱的权利。等她成年后,我们就把真相告诉她,如果她接受,那我们就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如果不接受就送她出国,让她过自己的日子,至少我们不会干涉她的生活,只要是她选择的,我们都尊重她。”
陈玉梅一时哑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高贝贝又说道:“我们都是求爱的人,不伤天,不害理,不妨碍任何人,却像是洪水猛兽一般,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甚至被亲朋好友说三道四,连回怼的机会都不给。”
“陈阿姨,你说我们的下一代会好吗?”
陈玉梅抹了抹老脸了的眼泪。“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
“我们家邻居老两口,守了一个傻儿子,那傻儿子本来不傻的,可是因为喜欢上网,他们就把儿子送去了青改营,回来后,儿子就傻了,甚至在他面前都不敢说上网这两个字,一说他就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医生说这是心理问题,得治,可是阿姨,你看看现在谁离得开手机,谁离得开网络。”
“可是……”
“可是我们只是想要份纯粹的爱,尊重与自由而已。”
陈玉梅知道她说不过自己的女主人,所以,她没有再反驳了。
她尝试着去接受她,她观察着女主人和闺蜜的相处,觉得也挺好,两个小姑娘互相扶持,乐乐呵呵的过着小日子。
世人皆说这样是不对的,可什么又是对的呢?
慢慢的,她也觉得他们就是普通人,和千千万万个普通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她又想到了她那个早死的丈夫,因为酗酒跟人打架被人打死了。
那个时候,她竟然觉得那么庆幸,那个死鬼死了,再也没有人一喝醉酒就打她了。
比起她的婚姻,女主人似乎真的是幸福的,至少,还有个人是全心全意爱着她的。
她又想到了陈玉双,陈玉双其实本名不叫陈玉双。
她是个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村里的人都误会她的时候,正是在乡下养病的表妹帮她作证,然后和她住在了一起,再也没有人说闲话了。
而表妹也改了名为陈玉双,成了她的亲妹妹。
表妹因为胃癌,被负心的男人抛弃,只能她们两个互相扶持。
其实,她们真的不是洪水猛兽,不必唯恐避之不及。
她们只是爱上了一个普通人,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她想儿子了。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孩子满月宴那天,陈玉梅见到了他们的双方家长,才知道。
程家禾的妈妈逼迫他娶妻生子,自杀了。
去年他爸爸给他重新娶了个后妈,孩子满月宴的时候,是带着后妈来的。
高贝贝的爸爸出轨了,跟小三生了个男孩,男孩只比高贝贝小一岁,她妈妈死活不离婚,两个人的婚姻名存实亡,孩子的满月宴,只有她妈妈一个来了。
陈玉梅还是很尽心尽力的主持着大局,因为高贝贝交代过她,她和先生都不太在意这些问题,让她看着操办就行。
等双方的家长都走了。
高贝贝看着忙前忙后,才闲下来的陈玉梅道:“你不用同情我的。”
陈玉梅:“???”
“我爱的人就是我爱的人,跟我的原生家庭,跟我的经历没有太大关系,我只是单纯的爱这个人而已。”
很多人都会把这种禁忌之恋,归结为原生家庭的问题上,高贝贝并不这样想,她只是被这个人吸引了而已,跟所有千千万万个相爱的人没有任何的区别,她不想让人产生这样的误会,她只是单纯的,纯粹的爱了而已。
程家禾这时也过来说道:“阿姨,明天你就走了,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吃个饭,我请客,算是感谢您对我们家孩子的照顾。”
陈玉梅没有推脱,便跟着他们一起去了餐厅。
路上,程家禾告诉她,“阿姨,我还叫了我的朋友。”
陈玉梅知道这个朋友指的是什么,就是提前给她打个招呼,其实她能接受了,也理解他们年轻人的选择,社会变了,再也不是她们当时那个情况了。
下了车,来到包间,看到包间里的那个清瘦的少年时,陈玉梅崩溃了。
“所以,从一开始,你们就给我设了个局,等着我跳,是吗?”
她的声音凄厉又绝望。
有些事情,放到陌生人身上,不,确切的说,放到不在乎的人身上,怎样都行,一旦到了在乎的人身上,瞬间就能将人给击垮。
“我永远不会成全你们的。”
陈玉梅站在包间的门口,声嘶力竭的喊了这句话后,就跑了。
社会会怎么变化呢?不知道,只知道,会好的,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