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武当,我按原计划前往洛阳。
洛阳,因地处洛河之阳而得名。这种以阴阳划分南北的方式不知是谁发明的,但也不难记。山北水南为阴,山南水北为阳。以此类推,淮阴侯韩信,老家就在淮水之南,所以才叫淮阴。
到洛阳的时候是夏末,不是牡丹的花期,于是就直接去了龙门石窟。据说这些造像大约从北魏开凿,一直延续到唐宋,可以说是中国最意气风发的时代。佛像的神情都很温和,甚至有点诙谐,不像云冈石窟或者莫高窟,那么威严和凶悍。我觉得这是很有趣的现象,造的不是佛,是人的心情。莫高窟那些年代,人类对抗自然灾害的能力还很弱,随便一次洪涝或旱灾就可以导致大量人口的死亡,于是对神明始终有种恐惧,活得胆战心惊。这种恐惧就直接映射到佛像的表情中;而到了龙门石窟所对应的唐朝,开元盛世,人们的自信心不断累积,慢慢开始相信人可胜天,甚至是人定胜天。所以龙门的那些佛像从神态就可看出,刻画的是人,而不是神,不得不说这也是盛唐才有的气象。
龙门石窟还有一个有趣的点,就是白园:诗人白居易之墓。园子里许多石碑,其中就刻有《长恨歌》。这首诗我一直很喜欢,小学时懵懵懂懂地将全诗640个字背下,属于死记硬背,只是单纯觉得有些句子很美。长大后多了些见识,又谈了几次恋爱,觉得已经完全理解了这首诗。然而,直到一次在大学宿舍,跟宿友干了几杯二锅头后,趁着兴致来了次配乐诗朗诵,在摇摇晃晃中念出“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才终于明白其中那种飞天遁地的炽烈与力量。宋朝的文字太娇小弱气,明清则有股颓气,而先秦的情感都太粗糙,我们真的只有这么一个大唐。
晚上回到青年旅馆,在公共区域坐着看书。忽然看见一本书叫《空谷幽兰》,讲的是一位叫比尔的美国人,在终南山寻找隐士的纪录。这跟之前武当那位道士所说的吻合,于是我几乎是一口气把书给看完。其实这本书很好读,可能是因为作者坚持用中文写作,所以全书都是一些简单句,没有太多文学成分,但不影响里面那些不为人知的事实。这本书是2009年出版,当时作者统计过终南山的隐士大约有240多名,分布在山上的各种洞窟和茅屋里。
就在这时,我忽然遇到了之前在五台山认识的驴友F,当时因为一起玩杀人游戏而结识,跟我同龄,是个老练的玩家。既然是缘分,我就顺便将我刚了解的信息说了出来。他手中拿着一罐红牛,静静地听我说完后沉默了几分钟,然后眼神兴奋地对我说“走,去看看”!
我有点犹豫。终南山属于秦岭的一部分,并不是一座单独的山,而是东西走向的山脉。东起蓝田县,西到秦岭主峰太白山,全长230千米。在这样一个范围内找200个不愿抛头露脸的人,全凭运气。而且比尔去拜访隐士是09年,现如今已经过去6年了,还能剩下多少人?
F对我的担忧表示认同,但同时他也点开了谷歌卫星。我只好打开那本书,根据比尔所描述的隐士的地理信息,开始在地图上一个个定位。地点虽然非常分散,但大致可以分为两大板块,一个聚集在蓝田县周围,另一个聚集在户县附近,然后太白山那边似乎也有几个隐士,但比尔说那边太危险,最后就没去。
后来为了搜寻隐士的历史,我们还下载了电子版的《山海经》,据说是最早记录隐士的一本书。随着资料的堆积,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有两个:一、隐士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们找他们聊啥?F主要是出于好奇,讲究见了面再说,而我则是觉得这种接触或许可以学到一些东西;而第二个问题是,是否有一些规律可以快速找到隐居点,比如靠近水源?以及能让隐士开门的暗语会是什么?毕竟我们的时间成本有限,不可能无止境地进山。但无论如何,网络上能找到的线索我们都记录并整理了下来,剩下的部分就要靠实地考察了。
我们当晚就定了去西安的火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