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了。
就像,奶奶在一个麦子成熟的季节离去,爷爷在刚把麦子撒进土壤的时候离开,而他们一去就再也不回了。
一个能被麦香陶醉的人,他的幸福很简单。
上个周末回家,刚下车,空气中一阵麦花的清香扑面而来。我的脚步追寻着这伴随了我整个童年的味道,走近了一大片麦田。
正值小麦灌浆的时节,麦穗卯足了劲伸向天空,麦粒看起来好像饱满了,其实并未成熟,只是灌了个“半饱”。
一阵微风吹过,起伏的麦田如波浪般奔向远方。
我的思绪随之也被拉得悠远绵长。
小时候,爷爷疼我,每次下地回来,总要带一大把稍稍泛黄的麦穗,用火烧着给我吃。
一大把麦穗放在火上转着圈地烤,等到麦芒烧掉,柔软的麦壳变硬,我也学着爷爷的样子抽出一两枝麦穗放在两手掌心,迅速揉搓。
这个时候,麦穗被火烧后留下的余热以及麦壳扎向手心的痛感,在掌心蔓延。
不久,麦壳开始脱落,麦粒开始剥落,指间偶尔也会钻出几颗调皮的麦粒,不知去向。
轻轻张开双手,细细地吹掉麦芒和麦壳,一堆鼓胀的新麦粒躺在手心,绿莹莹的。
拈起其中一粒,放入嘴中,慢慢咀嚼,麦芽糖的清甜在唇齿间流连忘返,这种气息一点点渗透到我的鼻孔里、肺腑里乃至梦幻里,天空也跟着变得纯净而又悠远。
再过上个把月,麦子便真正进入了成熟期,黄灿灿的热情,撩拨着庄稼人的心。从秋等到夏,等来的是收获。
爷爷常说:真正的麦香,总是与镰刀在一起。
小时候,我和哥哥最欢喜的莫过于,一人一把镰刀,跟着大人去地里割麦子。
蚕老一时,麦熟一晌。割麦子要抢早,天刚蒙蒙亮,整个村子就沸腾起来,鸡叫声、狗吠声、磨镰刀声、婴儿啼哭声、烧火做饭拉风箱声,各种声音混杂交织在一起,仿佛正在演奏一曲和谐而曼妙的乡村序曲。
这时候,我和哥哥也被母亲喊了起来,正揉搓着惺忪的双眼发呆,但一听说要去割麦子,又立刻精神起来。
来不及吃早饭,便只好带上母亲煮熟的还热乎的鸡蛋,急急忙忙赶到麦田里。
天空疏朗高远,大地芬芳宽阔,成熟麦子的香气随风四溢,仿佛一闭上眼睛就能闻到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和奶奶做的那一碗打卤面的味道。
自古以来,土地给了庄稼人最利索和老到的劳作姿势。弯腰,左手攥住一把麦秸,右手的镰刀顺势挥舞下去,眼疾手快,手到心到,然后就看到在父亲和母亲的身后留下了几垄麦茬,齐崭崭,平覆覆。
突然,父亲喊道:这里有鸟窝哇。
我和哥哥扔下镰刀就往那里跑,等快靠近了,我们赶紧又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踮着脚尖走上前去。
枯草根编织的鸟窝里几个雏鸟正使劲伸长了脖子,鹅黄般的小嘴齐刷刷地往外探着,身上的羽翼还没有长全,它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叽叽喳喳。
我们两个孩子可是高兴坏了,摊开双手小心翼翼地把鸟窝捧在掌心,然后细细观赏这几个惹人怜爱的小家伙。
说实话,孩子的心里哪是喜欢割麦子,只不过被麦地里的鸟窝吸引着。
当然,并不是每一次割麦子都能那么恰巧遇见鸟窝,也许正是因为这种不确定,才让每次割麦都充满了期待与向往。
只可惜,随着年岁的增长,离土地越来越远,离麦田越来越远,幸福也越来越难满足了。
这些年,麦香的味道会在某个瞬间突然落满心底,可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了。
就像,奶奶在一个麦子成熟的季节离去,爷爷在刚把麦子撒进土壤的时候离开,而他们一去就再也不回了。
如果回忆太深,只会像小时候被麦芒刺破了手指,生疼。
这次回家,我原本是没有打算看望这一地青青麦子,我不过是在麦地里寻找罢了。
寻找儿时和小伙伴儿躲在麦田里捉迷藏的快乐,寻找双手搓掉麦壳后指尖留下的清香,寻找割麦时与鸟窝不期而遇的那份激动……
其实,所有的寻找,也不过是在寻找那早已不再的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