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父亲节。我的父亲,就在我深深的记忆里。
父亲中等个头,浓眉,大眼睛,圆脸膛,有点胖。烟不离手,还爱喝上两口,为这母亲没少数落他。 父亲是个感性的人,爱呼朋唤友,有几个铁哥们就是一辈子的朋友。
父亲和母亲是相亲认识的,那时侯生活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父亲没有象样的裤子穿,还是其中一个结了婚的哥们把自己一条最好的裤子(当然也是旧的),让老婆(我应该叫伯母的)浆洗一下,借给父亲穿上去见面的。
那时父亲还是挺帅的,他的性格又比较爽朗幽默,所以相亲很顺利。
父母结婚后前四年,是分居两地生活,父亲在市里一家汽车修理厂当工人,母亲在我们镇上工作,每到周末,父亲就骑着他那辆破自行车赶一百多里的路,一直到天黑才回来,然后周日下午再返回厂里。
他们结婚第二年就有了我,我生下来时很瘦弱,只有四斤多,象个小老头,听说父亲看到我那个可怜样,眼泪都出来了。
满月后,我已经好看多了,圆圆的小脸,眼睛长的很象父亲,大大黑黑的,父亲一回来就欢欢喜喜地抱着我在院子里玩,时不时还把我举过头顶戏耍。
同院的邻居张大爷看不下去就说,有啥好乐的,不就一个丫头片子吗,父亲就笑笑,丫头片子也是宝啊!
于是,就象回报他一样,我童年和父亲特别亲,一到父亲要回市里时,我就死死的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每次都免不了要大哭大闹一场,让父母也都抹一回眼泪。
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爱是很深的,他们不愿意长期分居两地,所以在我三岁那年,父亲调回了镇里,一家人终于团聚了,后来我还有了个妹妹。
母亲工作比较忙,每天早上,从来都是父亲把早饭做好摆上桌才叫醒母亲起床的,尤其是冬天。
父亲做的饭特别香,特别是他最拿手的蒸面条和萝卜羊肉汤。父亲曾经说要教教母亲怎样做才好吃,母亲还开玩笑说,我才不学,我学会了,你不失业了嘛?结果就再也没学成。
有一次母亲去县里出差学习,一去就是几天,全家人都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焦急地等待着团聚。
终于母亲要回来了,说是下午到家,父亲午饭过后就到院子外面的停车点等着,一直等了一个下午才接到母亲。为了让我和妹妹早一点知道母亲到家的消息,父亲又出去等我们放学,看到我们得知妈妈已回来时欢欣的样子,父亲竟然有些泪湿了。
我们全家经常一起唱歌,一起下棋,有时还打扑克。打扑克的时候,父亲面前就会摆一盆沙,把抓到的扑克一张张插在沙里。我们家的欢声笑语在大院里是经常不绝于耳的。
我小时候经常有些小伙伴来我家一起写作业,免不了偷懒玩耍,母亲对孩子要求严一些,同学们还有些怕,父亲就不同了,总是笑眯眯的,从来都不主张给孩子太多压力,因此小朋友们都很喜欢他。
父亲对奶奶非常孝顺,奶奶家在镇南头,距离我们家有两公里的样子,经常在晚饭后,母亲还在埋头工作,父亲就领着我和妹妹一起回去看望奶奶。我们经过的那条路是背街,很僻静,我和妹妹胆子小害怕,就一边一个紧紧拉着父亲的手。
走在路上,父亲就会给我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还讲一些他自己小时候的趣事给我们听,讲到他的胆子如何如何的大,他如何如何的顽皮被爷爷打。
我们就问他,难道爸爸你就没有害怕的时候吗,他就回答说,没有,爸爸从来不害怕,那我们就问,就是让你一个人睡在坟地堆里也不怕吗?父亲想想说,不怕!那样爸爸也不怕!是啊,在我和妹妹的心里,父亲是无比的高大的,在我们的少年时代,父亲给予的安全感也是无可替代的。
虽然学历不高,但父亲具有很高的文学、艺术天分,唱歌唱戏自是是不在话下,就连打油诗也是随手拈来。
有一年暑假我们全家去北京旅游,由于我们一直在小镇上生活,又是第一次去首都,一路上遇到许多新奇有趣的事,印象都很深刻,父亲就把我们这一路的经历编成了好长好长的打油诗,很让我们大家捧腹回味了一番。那时候我还太小,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把父亲这些“大作”保留下来。
在我们大院里,父亲的人缘也极好。对任何人,父亲都以诚相待,走到哪里,他给别人带来的都是笑容或者笑声。我曾经以为父亲就是这样,永远没有心事,失落与烦恼永远与他无缘。
直到有一天,父亲到学校找我,他在学校门口托一个同学转告我,说我外婆去世了,叫我赶快回家。我伤心无比地走出校门,和父亲一起往家走,一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问父亲,说爸爸你为什么不直接到我们班喊我出来呢?父亲回答了一句叫我永生难忘的话,他说,你已经长大了,我不希望让你的老师同学看到你有象我这样一个父亲。
就是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懂得,在父亲乐观、开朗、快活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多么脆弱伤感的心!然而他怎么知道,他的女儿从未曾因为“有象他这样一个父亲”而感到过一丝一毫的尴尬或自卑,相反,他的女儿为他的乐观和坚强感到骄傲。
另外有一次,我无意间在家中的一个抽屉里,发现了父亲许愿的一个小纸条,他写的这个愿望又一次刺痛了我的心!
其实,我的父亲,在他从市里调回家后不久,就生病了。由于当时医疗条件差,他的病最后留下了后遗症。在此后的多年里,父亲的左手和左脚行动都不是很方便。
正是因为如此,原本很帅的父亲才会慢慢的发胖;正是因为如此,打扑克时,父亲面前才会摆一盆沙子来辅助;也正是因为如此,父亲才会害怕到我的学校见我的老师同学;也正是因为如此,父亲才写了一个愿望放在抽屉里,那个纸条上写的是,希望他自己的身体早日康复,可以为母亲多分担一些……
在这个失眠的清晨,我突然深深的思念起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浓眉,大眼睛,圆脸膛,有点胖,烟不离手,还爱喝上两口,脸上始终笑容满面。
在我十四岁那一年,父亲没有过完夏天,他永远永远地离开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