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触李安导演的作品《断背山》，是个平静的午夜。影片由一段名为《Opening》的吉他独奏带领我跨越黎明前的广袤平原。简约干净的拨弦，休止符静默的留白，背景音乐很好地配合画面表现了破晓时分白昼褪去运输卡车昏黄的照明灯划破天际的寂寥。抱着褐色外套下车的Ennis将我带入影片。剧情还未开始，我已被这一曲吉他捕获。
是的呢，褐色是Ennis的颜色，忧郁，沉默，与破旧的白色帐篷、浅草绿地、苍翠森林、蓝天白云等辽阔空旷的影片背景都能融为一体，这一切和Ennis不善言辞不愿改变安于现状的孤僻生活方式十分搭调。不可否认，偏爱褐色的我，总会对穿着褐色外套的男性有淡淡的好感。而牛仔蓝是Jack的颜色，这一抹蓝色的身影抢眼而特立独行，与深山大自然格格不入，也是他让Ennis不满足于逆来顺受，带领Ennis走向反常规的人生。关于人物色彩与之对应的性格设定，我想李安一定下了一番功夫。
Ennis和Jack开始放羊工作的画面伴着《Brokeback Mountain 1》开始。依然是吉他为主旋律的配乐。我觉得吉他作为弹拨类的乐器一向很有美国味，是表现男性的乐器，而BGM的魅力在于它承载了电影的另一部分无法用画面表达的感情。尽管《断背山》运用的BGM很少，但却没有一处多余而无用。
即使是酒精和交谈催化了爱的蔓延，他们的爱也早已滋生。翌日发现的死羊，作为上帝在伊甸园最爱的动物，仿佛代替伦理在斥责，为什么违背上帝造物的初衷，为什么要徘徊在伊甸园之外，为什么要走这条不归路。Jack一边说着“该上路啦，牛仔！”用牛仔套绳套牢苦闷地坐在草地上的Ennis，而这一看似玩笑的举止，牢牢套住了他整整一生。随后的互相扭打，透露那么多的不甘心。对爱上对方这件事的不甘，对即将离开的不甘，对今后横跨在他们之间的未知的不甘。分别时，Ennis很淡定，但他在Jack的车开走后，在确定自己再也见不到Jack之后，躲在墙角哭了。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撕心裂肺，可他的痛苦早已跨越屏幕清晰地传达到我心里。婚后Ennis和妻子在外游玩带着牛仔蓝的帽子，开始穿着湛蓝色牛仔服，无疑他在以他的方式思念Jack。平淡无奇的某一天，收到Jack明信片的Ennis回信用specialpostal services，坐立不安魂不守舍地等着他的到来，鲜有的Ennis主动对Jack的吻，隐藏在正常生活下的对Jack的渴望在沉默中爆发。只有他俩在一起时，月亮是圆的。营火闪烁着温暖的光芒，仿佛将世界对他们的包容浓缩在火光照得到的那个及其有限的范围。断背山庇护着他们，是将世人阻隔在他俩之外的乐园。
只因为收到Ennis离婚的消息，Jack开了14小时的车来了，又因Ennis不和他在一起的选择开了14小时的车回去。绝望的眼泪预示着他们之间的转折。Jack呢喃着“There’s never enough time,never enough.”，无法满足于长时间一次的相见，而Ennis中规中矩的性格又使他不愿意对生活状态做出巨大的改变。Jack带着哭腔的那句“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Ennis痛苦哭泣的那句“I just can't stand this any more,Jack.”让我非常心疼。Jack望着Ennis的卡车远去的眼神，给足了特写，那简直就是男人深邃的而沉默的告别。Jack死了，虽未明说，但曾经Ennis对Jack提起的他们家乡一对同性恋被人打死的故事，暗示了Jack的真正死因。
Ennis按照Jack妻子的提示，遵照Jack的意愿要把他的骨灰撒在断背山，这些年他常提起的断背山，他脑中唯有的断背山，那个只因有Ennis的回忆而无限美好的断背山。Ennis来到了Jack的老家，他的父亲要把他的骨灰葬在家族墓园，他的母亲表示Ennis有空再来看看他们吧，Jack的父母已经承认了他的伴侣呢。而此时Ennis的脑海中，只有Jack衣橱里将他的牛仔外套套在Ennis的衬衣上的画面吧。Jack看似在背叛爱抱怨的背后，这一幕渗透了太多深情。Ennis抱紧他们的衬衫，痛苦地沉浸在Jack的爱里。我看到他握着袖子的手在微微颤抖。如果这一情节还不够震撼，那么影片最后，Ennis把邮箱的名牌换成了17，即使他永远不会再收到Jack的来信，他也将浓缩他们之间的人生与回忆“Brokeback Mountai”这17个字母留在了邮箱上。Ennis打开自己的衣橱，将那两件衣服对调了，将Jack的牛仔外套套在自己的衬衫里，旁边用图钉钉着的是Jack给他的第一张断背山明信片。一句“Jack,I swear.”将Ennis隐藏在沉闷抑郁的孤独下的深情推向高潮。即使到现在，我只要想起Ennis湿润的双眼，想起他好似用尽毕生也要守护的承诺“Jack,I swear.”还是会热泪盈眶。
李银河在书中写过“法律不应惩罚自愿的、没有受害者的行为，但是在美国经历了长时间的清教统治后，‘性即是罪’的观念仍有强大的影响力。对于某些行为，法律把社会看成是受害者。一直到一九六二年，美国各州的法律仍规定，在任何情况下的鸡奸行为都属犯罪行为，甚至在夫妻之间进行的口淫行为和肛交行为均属鸡奸罪。从一九六三年起，美国伊利诺伊州颁布了新的法典，不再严格禁止成年人之间双方自愿的私下鸡奸行为。一九七二年，康涅狄格州及随后有十九个州先后废除了鸡奸法令。但大部分的州仍然保留了鸡奸法令。一直到一九七五年十一月，美国最高法院仍判定，弗吉尼亚州禁止双方自愿的私下的同性恋活动的法令十合乎宪法精神的，最高法院的裁决还引用了圣经的训诫。一九七七年六月七日，在佛罗里达州。还否决了一项关于保护同性恋者，不许在招工和分配住房时歧视同性恋者的议案。由此可见，同性恋要取得合法的地位是困难重重的。美国日前有二十一个州允许同性恋合法存在，其余各州同性恋仍属犯法，但只判处罚款和处罚涉及重罪的行为。”
在《断背山》的里，如若不以其中一人的死亡作为终结，我也很难想象以1963的俄怀明州为背景的故事下，他们之间还会有别的正常结局。在人类一代又一代长期形成的伦理观念中，极容易被周遭同化的民众很难改变根深蒂固埋下的固有印象。2010年以后，在这个逐步变得基情满天飞的时代下看这部片子，兴许很多观众会很难理解片中民众对同性恋者像看到犯罪分子一样深恶痛绝的情绪。
我觉得《断背山》不能归类为纯粹的同志片，也不算是纯粹的爱情片。道德上的本能和判断在Ennis这个角色里对抗冲突。他不能放下对女儿抚养的责任，他不能放开自己走向对Jack的爱，他有别的选择，可安分规矩的他不敢也不能做出另一个选择。他郁郁寡欢安于现状的性格决定他屈从于伦理判断上的“正确”，谱写了由性格主导的命运注定的悲剧，也体现李安先生的电影里家庭的存在对人物的行为有着深远的影响。李安先生没有只专注于Ennis和Jack的爱，他的镜头下同样没有忽视任何一个他们的爱之间的受害者及破碎的家庭。Jack全心全意爱着Ennis，他没有放很多心思的家庭成员身上，Lureen直到接到Ennis的电话才隐约察觉到和她貌合神离地在一起如此之长时间的Jack的心之所向。Alma是幸运的，她早早地发现了丈夫Ennis和Jack的秘密，在我看来令她痛苦的不是Ennis不爱她，而是她看到Ennis发疯似的吻Jack的那份炽烈感情她从未得到过。
回到故事本身，它确实在述说着一个爱情故事。可是这份爱无关性别和时间，无关肉体和身份，只是两个苦于内心最深处感情的灵魂在交融着。他们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错误的人，错误地用一辈子守护错误的爱。他们尝试过新生活，尝试着寻找解脱，可是，失败了。Jack爱着一个不勇敢爱的人，Ennis直到失去才知道自己爱得多深。他们这一辈只爱着对方。这忠诚，太沉重了；这份爱，太深沉了。
现实中的Ennis演员死了。不由地，我还是想起了他演绎的《断背山》中Ennis，原谅我唏嘘不已。仿佛是在对Jack说，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