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中间的那个人是我,我未想过我会在另一个视角看着那样的自己,灰白却精致,脸上泛着油光,眉毛笔直颜色均匀,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绒毯,手指间的戒指还在,手上的疤痕还在,却都失去了鲜活,喉结不再跳动,眼睛不再扭转,我像孪生兄弟一般看着自己,多少肾上腺素也不能引起我的一丝心跳。
我死了。
出榜,24岁。
殡仪馆大厅里淅淅沥沥的人们毫无规律地徘徊着,游荡在我的身边,好似比我还要轻飘飘。但我看到了他们有脚,我却没有。我飘到保安大爷的值班室,找到了一面竖镜,心切地想找个结果,果然镜子里有桌子茶杯电视记录本儿,就是没有我。
我又飘回了大厅,另一个我在一个大玻璃罩里面一动不动,真是毫无生气,一抹往日的活力,我蹩眼索性不看他了。
我飘到了一群朋友面前,他们是我的小学同学,三四个人蹲在地上抽着劣质香烟,给彼此呛得不行却还要喋喋不休。
“喂,你是谁给你的信儿啊?”
“那不是咱老班主任跟班长说的嘛,说咱们体育班长没了的,班长整了个微信群能通知的都拉进群了。”
“咋死的?你们知道吗”
“家里人没听信儿说啊,听说是猝死”
“别瞎掰了,二十多猝死你看多少野爹新闻了啊”
“也是,行了行了别他妈瞎聊了累心,等会就完事儿了,下午还得上班儿呢,今儿这破天沥沥拉拉下雨也不下痛快,磨叽啥呢。”
“走吧走吧,磕个头走了”
他们都是我不太熟悉的面孔,但记忆中都是童稚的模样了,有人在童年时骑车带我去公园和大孩子玩儿,有人抓紧过我的衣领说我孬种,有人扎了我的自行车也剪断过我的刹车,那次我缝了好多针,不过我看了看手臂上也失去了那些痕迹,时间把他们,它们,带走了。
我没有看到我的初中高中同学,那是太忙了,没交上一个朋友,但是我最知己的同桌大白哥也没来,我比较失望,不知道他的数学是否还那么好。
死亡是最好的回归,这几个大黑字儿在白背景中显得格外恢宏,却也刺眼,这幅横字放在了大厅最高的地方,也是理所应当,突然我看见吊灯上有一个黑影,刚想聚焦看清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刚起疑惑后退两步,就撞到了一个坚硬无比的东西,我扭过头来发现是一个带着头巾的中年人,肤色黝黑,皱纹纵横,最显眼的就是,他也没有脚。
“刚死?”
“我……应该是吧”
“小伙儿我看你出榜24,咋这么小,我挺好奇你是怎么死的,不过问你你肯定也不知道,等头七你家人哭你,他们一念叨就知道啦”
“你在这多长时间了?我刚睁开眼的时候我就在这个大厅里了,也没人告诉我该去哪。”
“你等着就行,我看你一个人无聊下来陪陪你,我睡觉睡的好好的,听见有人说话可刺耳了,我这耳朵早受不了人们的哭声了,听出茧子了。
“那……”
我还没问完问题,他就消失了。
我在角落里看见了我的发小,我径直的飘过去,瞪大了我那扩散瞳孔。
“你来啦”
莫非他能看到我?
“哥们儿是第一个收到信儿的,我可是个爷们儿告诉你,但我第一次站好好儿的腿他妈软了,二十四年咱俩一块淘,怎么着急走呢?”
我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的手指,发现他只是空洞的对着地板说并非能看到我。
“多回来看看大姨,大儿子走了,多少小儿子也没辙,你不应该走的这么早让她受着。”
对,我妈呢?
我想走出这殡仪馆,却发现雨点落在我身上,我就会像丢失的拼图一样,失去一部分,并灼热难耐。我又回到了殡仪馆大厅里,却没找到我的父母。
到了磕头的时间,所有来宾亲朋围绕着我走一圈,看我最后一眼,我怕我也只能看到我自己的皮囊最后一眼了,便也凑了过去,坐在了我的玻璃罩上。
“好走老三,这辈子陪你到这儿,下辈子咱还是哥们儿”我发小说。
“走了好啊,你爸就是主意正,非生个老二那占地的钱不都是你们家的了,都是你那个妈妈窜到的,这回行了,收走一个是一个”老姑小声嘀咕着对着灰白的我说,仿佛一点都不惧色,说罢并脚步匆匆的走向人群,放声大哭我的侄儿啊……
“卿啊,谢谢你带我赚钱,我也没少帮你忙活挡事儿,你多保佑保佑我发大财,我拿了几本儿账本和联系册,你那抽屉锁也太难撬了,你看我手都磨破了,钱我帮你赚,你不用费心了”创业时的搭档李子说。
我坐在玻璃柜上看着他们对着柜子里的我说这些话,气不打一出来,赶紧拍拍柜子让他赶紧听听,这都是什么人,你生前咋处的?柜子里面却是死气沉沉没有生机,连摆在身边的鲜花都鲜艳的可怕。
来了一个姑娘,手里秉着一支景蓝,戴着墨镜扎起马尾,我端详了她几眼却没认出是谁,“我总说你太忙了,该放下的事就不要总去挑担子,阿姨也不说到底怎么回事,但你也别怪罪我之前总是不理解你了,毕业到现在一年多了,已经却也这样了,安心走吧。”她是我的女朋友,但我却忘了我们的点滴,只觉得现在的她和我一样没有温度。
仪式结束,我被拉去烧了。我没去看。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殡仪馆的大爷把窗户都打开了,让外面的雨声透过窗户杀进来,一地的黄白奠花被人们踩的稀巴烂,我帮大爷收拾着地上的狼藉,还有那混合着带泥土的脚印和湿漉漉的纸钱。
我没地方去,便飘浮着随大爷来到了值班室,大爷躺在摇椅上打开了收音机,我也坐在了一旁,消遣这不知名的时刻。
突然收音机的指针按到了一个调频。
“今日我市强降雨,部分地区伴随冰雹极端天气,请相关人员做好防灾准备,下面是晚间新闻
昨夜我市一大学毕业生在家中自杀,警方确定死者为博雅育婴创办人,我市青年创业基金发起人徐卿,死者生前注射过量乙醚身亡。
我市房地产产业第四季度……”
是我吗?我突然掀起了我的白衣,竟然看见肚子上,腋下全是针眼,我是被人杀害的吗?
我摇动着大爷,却怎么也摸不到,更不能使他注意到我,我立刻跑出了值班室在楼道里大喊谁能听到我说话,许久却没有一个人回答。
这时大厅的门钟响了,三点。
我现在楼道中央,瞬时,地面涌出了众多的人,形态各异,有人抱着孩子满楼道跑,有人舔着墙皮,有的人跪在地上说放过我,有的直勾勾的盯着我不屑的说又一个自杀的。
此时,那刚才面部黝黑中年人,向我走过来,对我说“走吧,时候到了,自杀乃业障第一,不爱发肤肢体,不孝天地父母,不敬日月神灵”
立刻掏出一链长索勒住我的脖子,眼看着全身便要完全的进入地面,我的身体也迅速被狡断,痛苦千钧一发,脑袋也快被铁索生硬地掰下来……
“徐卿,快点儿啊,跟你爷爷道别”
我浑身一抖,转身一看是我的妈妈。
我这是在殡仪馆的大厅,一身西装,来往的都是亲朋神色凝重,都是来祭奠我爷爷的,他昨晚死于脑梗。
我走到前面,对着水晶棺里的爷爷说:“爷,您没受什么罪,一路走好”。
说罢我回到了妈妈身边,抬头便看到了水晶棺上的横幅。
“死亡是伟大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