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去去的人顶奇怪地转头瞅他。走廊里是有位置的,他却半躺在冰冷的地砖上,肩膀抵着椅子脚,两腿打开铺向前方。他的头缠着一层纱布,纱布上血迹斑斑。那张脸望上去相当悚人,大半青紫肿胀,一只眼被挤成一条窄缝。
三个女的围着他。一个老妇人,一个青年女人,一个小女孩。老妇人大概是母亲,头发花白,人半跪着,一只手臂从他颈窝伸进去,托住他的背,另一手抓着他的肩膀。青年女人应是妻子,比较袖珍,个头只有一米四左右,皮肤微黑,毛毛的马尾辫,两根眉毛长得锁在一起,嘴巴像历史书本上画的北京猿人,往前突出。她屈身在另一侧,从另一边支撑着他,不让他往下滑。小女孩大概六七岁的模样,是母亲的翻版,锁在一起的眉毛,黑皮肤,突出的嘴,还有乱蓬蓬的头发。她也蹲着,脸朝向父亲,嘴扁扁的委屈状,眼里汪着水。他吃力地抬起手摆,好像是安慰着小女孩。
有人走过去问:“干嘛给他躺地上啊?”“他坐不住,头晕得厉害。”老妇答。“你们怎么不去借个推车呢?”“啊,有吗?我们不懂,在哪里?”
寻到了推车。母亲和妻子试图从地上把男人拉扯起来。小女孩也没闲,绕前绕后,用小手揪着,推着,用肩膀扛着,用头顶着,使了十二分的气力,小脸蛋涨得绯红,腮帮子鼓得圆圆的,神情极严肃,极认真。
男人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个头还挺高,只不过如同秋风里衰败的芦苇,立不住,飘飘地又要倒。女人们惊呼,使劲支着,顶着,撑着。一步不能挪动,几个人眼神哀哀地看着推车,一米的距离仿佛隔着太平洋。
奶奶呼小女孩把车推过来,小女孩跑到车子一头,用力往前推,车子移动了,却只是在三个人的面前平行地滑过去。小女孩又走到平车的侧面,试图横着把车往父亲面前靠,然而平车压根不理会她,僵持着不动弹。
小女孩忽然张开了嘴大哭,一边哭,一边使足劲用整个身体去撞那大家伙,大家伙只冷酷地略微弹几下。三个大人颤颤地站在她对面,两个女人嘴里不停叫唤喊着些什么。
终于有两个路人来帮忙,大男人,他们两手往男人胳膊里一抄,干脆地把男人架上了车。
小女孩平静了下来,微黑的小脸蛋上还挂着两道晶亮的泪痕,没人有空管她,她自己也不理会,只是伸着脑袋眼巴巴地瞅着车上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