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写篇文章帮助理解《西绪福斯神话》的思路,不小心看了译者郭宏安先生的《代后记:荒诞·反抗·幸福——谈谈加缪的<西绪福斯神话>》后,突然没有了动力,之前一些没看明白的地方在郭先生的说明下条理更加清楚,也就没有了归纳大纲的必要,因而在此仅抒发一下看书过程中的感想。
在大学四年,即使写不出优秀的论文但至少也会知道论文是什么样的。在我看来,教材本身就是一本论文合集,以分享历史上出现各种理论和现象、论述主题和风格以及形式为主要目标的论文。严谨说不上,但至少每一句话都奔向主题,诗意在此是没有必要的。
毕业后,突然想看看历史上著名的什么什么家写的论文,于是翻开了卢梭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和本雅明的书。比较有意思的现象,用一个网友评价《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的话来说,就是“明明可以用一千字写完的论文作者花了一本书的篇幅”,很多不需论证的观点在他们眼里都必须严格限定起概念,然而这概念和我们约定俗成的理解并没有实质上的出入。至于本雅明的论文,严谨而篇幅适中,也许是受某些教育先入为主的影响,我并未看出其中有何先见之处,反而其细节现象的反复提及让我感到不耐烦。《西绪福斯神话》这本书,我大学就买了,第一章都没来得及看完就放回了书架,直至最近由于我的心血来潮才得以在我的阅读中重见天日。
我震惊了。
加缪的严谨和逻辑暂且不提,这世上有人居然能把论文写得如此富有诗意,这是哪个星球的语言?这是地球的产物吗!
加缪形容“荒诞”的第一个标志是这么说的:“虚无变得雄辩,日常行动的链条被打断,心灵徒劳地寻找连接链条的环节”,这就是荒诞的奇特的精神状态。加缪十分善于赋予抽象的概念以形象,“虚无”、“心灵”,它们会变得“雄辩”、“徒劳”,“日常”像是滚动的机械,需要“链条”带动,当意识出现在机械的生活中,突然产生了“为什么”的疑问时,荒诞已经蠢蠢欲动。
加缪还说,“自从荒诞被承认以来,它就是一种激情,最令人心碎的激情”。“心碎”一词用得让人只觉“肝肠寸断”,对于那些看到了生命中的虚无的人来说,承认生活是荒诞的,这本身就是令人心碎得绝望的。加缪开篇就把荒诞和自杀放在了同一条水平线上,足以证明荒诞却有其令人心碎的力量。
如果说,加缪的诗意仅仅用于描写荒诞令人消沉的一面,我或许还不会如此喜欢他,就像加缪评价胡塞尔和现象学家的冷漠一样,消极的加缪只是告诉读者“人只是对包围着他的墙具有明智和确切的认识”,“希望是没有位置的”。
苏珊·桑塔格说:“卡夫卡唤起了悲悯和恐怖,乔伊斯唤起钦佩,普鲁斯特和纪德唤起敬意,但我还没想起哪个现代作家唤起了爱,除了加缪。”加缪唤起了爱。加缪把荒诞写得如此无法抗拒,把人置于荒诞的天平,连神都无法介入,还不能带着荒诞结束生命,明明没有希望,加缪还会说:“失去了希望,这并不就是绝望。地上的火焰抵得上天上的芬芳”。加缪带着一腔火焰与荒诞斗争,生命在继续,荒诞在继续,意义从此诞生在过程之中。所以加缪会说,那个不断把滚下山的巨石推上山顶的西绪福斯是“幸福”的,“斗争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以至作为读者的我会认为加缪的论证本身也是“足以充实人的心灵”的。
论文能写到加缪《西绪福斯神话》这种程度,想让知识青年们不欢迎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