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红拎着手提编织袋装着的铺盖和衣服盲目地游荡在连江街头,她不停地走着,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向哪里。跟她父亲争吵的时候,李晓红声称她要去深圳打工,可她身无长物,甚至没有足够的钱买一张去深圳的车票。他们村里每年年初的时候都会有一群年轻人在过来人的带领下一起去南方闯荡。然而,此时秋天即将过去,已经到了归来而不是出发的季节,因此要去也只能明年再从长计议了。
实际上,李晓红想的还不是春节后去深圳,在她的计划里,她要等明年高考结束以后再去——她要在连江中学红榜的前三名看到王志远的名字,看到王志远实现他们共同梦想中属于他的那一半。然后,她会打点行装,去陌生遥远的地方开始年轻的闯荡。但是,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李晓红绝不会在王志远面前出现,去扰乱他的心绪。她要把她的"心上人"默默放在不敢触及的心底,把所有情感收藏起来,只为他祝福。
李晓红像个孤魂野鬼一般继续漫无目地走着,此时她来到小城东郊的吴家镇,她看到一家理发店门口挂着"招学徒,包吃住"的牌子,不禁站住了。
在李晓红的母亲石树萍还没跑的时候,石树萍对李晓红最大的期待就是"学一门技术",这是农村人对自己学习不好的子女最朴素的愿望。而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学一门什么样的技术呢?石树萍认为首选便是学理发。在她眼里,理发风吹不着,日晒不着,旱涝保收,是一门安身立命的好"技术"。
李晓红原本想拎着编织袋直接进去,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太唐突了,她将行李放在理发店门口。一进门,她看到这个四十岁左右,留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女人在给一名男性顾客理发,还有两个老头在等候。女老板叫曾美菁,在东郊一带的理发店里,以技术细腻和能说会道著称。曾美菁见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走了进来,以为是普通理发的,便示意让她坐着等。
李晓红坐在门口的长条沙发上。她悄悄地观察着店内的环境,这是一个并不是很大的店面,却被曾美菁收拾得干净整齐,很是温馨。店内生意络绎不绝,曾美菁都一丝不苟地挥舞着她的理发器,每一个理完发的顾客都流露出满意的表情。而且,曾美菁很是会讨这些男性顾客的喜欢,前面的顾客中有衣冠楚楚的领导干部,也有一身油污的汽修工人,曾美菁都总能和他们找到共同话题,把客人们逗得哈哈大笑。
真是一个人缘好的人啊,李晓红心想。自从妈妈走后,李晓红的生活中女性的形象一直是缺位的,此刻她从"拜师学艺"的角度出发,去认真观察另一个和母亲年龄差不多的女人,心里却突然有点想念她的母亲了。"妈妈要是知道我去学理发,会不会同意我去呢?也许她会感到很高兴吧,因为我终于能学一门‘技术’了。"李晓红心想。
正在李晓红陷入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听见有人对她说"到你了,坐过来吧",原来前面的人已经理完了。李晓红下意识地起身坐了过去,当曾美菁问她怎么理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不是来理发的。曾美菁听到李晓红是来学徒的,却笨手笨脚地坐过来准备理发,不禁笑了起来。她说道:"你个小姑娘,要学徒早说啊,还累得我先服侍你一把。你现在旁边坐着,等忙完了我再跟你说。"
李晓红脸刷地红了,逃也似的从椅子上退了出来。曾美菁忙不迭地招呼后面的顾客。她仍旧一丝不苟地挥舞着她的理发器,不时准确而有力度地调整转椅,仿佛在摆弄这些以男性为主的顾客。
终于,所有的顾客都告一段落,曾美菁这才转身打量起李晓红来了。曾美菁不禁看得呆了。眼前这个小姑娘大概只有十七八岁,虽然衣着朴素,但个高条顺,面容秀丽,竟是生得一副好胚子。在曾美菁的目光考察下,李晓红心砰砰直跳着,不禁低下了头。
"你叫什么名字,你要学理发?"曾美菁问。
"是的。我叫李晓红。"李晓红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我看你还是个学生模样,怎么想到要来理发?"曾美菁接着问道。
"我学习不好,学也学不出个名堂,还不如趁早学门技术。"说出自己"学习不好"以后,李晓红不免想起了学习很好的王志远。王志远曾立志要带她学出个名堂来,可如今永远没有这个可能了。见自己下意识地又想起了那个"心底人",李晓红赶紧将这种思念压了下去。
曾美菁收过很多学徒,她收学徒有很多考察标准,比如勤不勤快,手指柔和不柔和等等。但单凭李晓红的一张脸,她就早已下定决心要收李晓红。但看到李晓红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又有些不放心。
她想到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你出来学徒,你家里人同意吗?"曾美菁盯着李晓红的眼睛问道。
"我妈……改嫁了,我爸死了,最近我伯父也过世了,家里没人管我,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做主。"李晓红本想说"我妈跑了",但犹豫着还是改成了"改嫁",而说她爸"死了",她却一点也没有犹豫。如果曾美菁再细心些,她一定能从"妈改嫁"和"爸死了"的先后顺序看出端倪。但曾美菁并不在意,她即使明知李晓红在撒谎,也不会改变收李晓红的决定。她问过了,履行了程序,即使她家人找过来,也与她无干。想到此,曾美菁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李晓红,她对自己的眼光感到很满意。
"我在这里学徒,有工资的吗?"李晓红终于怯生生地问出了她的第一个问题,也是她最关心的问题,她需要在明年夏天攒到一张去深圳的车票。
"以前我学徒的时候,哪有什么工资啊,还要给师傅家送米去呢。不过,你们现在赶上好时候了,不仅免费学技术,工资也是多少有一点的。在我这学徒,管吃住,一个月再另给你三百,你看怎么样?"曾美菁这一次招学徒,原本计划是每月给四百,但见李晓红涉世未深,又没有家人陪同,话到嘴边又减了一百。
此时,在连江城里,理发店学徒的工资一般都是五百,但李晓红并不知情。她一听一个月还有三百,只要省着点用,到明年肯定能攒够到深圳的钱,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对了,你会做饭吗?我这人手少,每天我忙着理发,饭还得你做才行。"曾美菁说道。
"没问题。"
"你有铺盖没有?你要没有,我楼上有一床旧的。"曾美菁关心地问道。
李晓红不答话,推开门帘到门口取来她的铺盖。看到李晓红用编织袋装着的铺盖,曾美菁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笑道:"你这个小姑娘还是个急性子啊,铺盖都带来了。挺好,我收你这个徒弟了。你要记住,理发不难,难的是做人,你要多长心,手脚要勤快,嘴巴要会说。"
"谢谢师父。"李晓红感激地说道。
"你真是笑死我了。不要叫我师父,你以后叫曾姨就可以了。"本来,曾美菁以前的徒弟都叫她"老板娘",但她看重李晓红,希望能和她建立更亲密的感情。
曾美菁领着李晓红往里走,穿过里屋单设的洗发间,来到通往二楼的楼梯间。曾美菁指着楼梯下方的单人铁架子床说道:"你就住凑合住这吧。现在你是学技术,要学会吃点苦,过几年学好了技术,你就也能和我一样,自己开一个了。"楼上虽然还有另外一间房间空着,但她的徒弟历来都凑合在楼梯间下面。曾美菁并没有为李晓红破例,曾美菁的爱人长期在外经商,虽然那个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了,但让一个小姑娘家住在隔壁终究很不方便。
"我没问题,曾姨。"李晓红坚定地回答道,随即麻利地铺好了她的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