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的主人翁是一德高望重、玉树临风的心理师。为尊者讳,写这个故事时,我需要给他另取一个名字。可我想啊想啊,想破头也想不出比「吴益军子」更为尊贵的名字了。怎么办?那就借他用用呗。
好了,既然他跟我同名,那我就用第一人称来叙述他的故事吧。
连载中,第三十五篇;上一篇:[连载·一具心理尸㉞]一个心理师在林芝最想说道的就是那满目的涂鸦……
1.
我在林芝的一家青旅休整了一夜。其实也没休息好,半夜里陆陆续续有推着自行车的旅客入住,弄得叮呤哐啷响;再加上他们躺下之后,那散发出来的脚臭味也确实不好闻。
照理说,我应该跟往常一样睡个懒觉,养一养精神的。可是我没有。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赶往客运站了。
挺不幸的是,我在售票处打听到,通麦大桥掉到江里去了,开往芒康方向的大巴统统停运。这怎么得了?
我只好跑到车站广场上跟几个藏民拼了辆肯往通麦方向去的金杯车。想的是,等到了断桥处再另想办法。
多半也正是因为交通中断,从芒康方向过来的自驾没有了,一路上的骑行和徒步的人也少了很多。这样一来,我也终于可以把我的注意力收拢过来,安心观赏路边的景致了。
凭良心讲,相比拉萨到林芝八一这一路的景致,我更喜欢林芝八一到通麦这一路的景致。
拉萨到林芝八一这一路的山,若以米拉山垭口为分界点,前一段的山都是巨大的鹅卵石和土壤堆垒而成的。有意思的是,那山体雄壮、圆润、饱满,虽长不出树木,但有着平整的草皮。远远看去,就好似让谁谁谁贴着山体推了个板寸。
不是说,检验帅哥的唯一标准是板寸么?我觉着,检验山体好不好看的标准也是一样的。
翻过米拉山垭口,路边的山就有了变化,山上的树木渐渐多了起来。但让人不痛快的是,说多又不是很多,稀稀落落松松垮垮的样子,我透过车窗能分辨树与树之间的空隙。那空隙中草皮的绿色和树木的深绿相间,其难看就像瘌痢头。
在林芝八一去往通麦的路上,山又有些不同。这一路上,已经很难看到裸露的山体了。山上的树木捱捱挤挤,它们站在一起便是一片森林了。
跟前的树木还都是绿色的;稍远一点的,绿色与绿色重叠在一起便已成青色;再远一点,青色就愈发的深了。由于树木稠密,再加高矮一致,就仿佛一张青色的大毡子铺盖在圆润的山体之上,在云遮雾罩中,与蓝天相接、相亲、相融。
靠着车窗我就在胡思乱想:云背后若藏匿有神仙,它们一定会趁人不注意时,从那平滑的毡子上滑下来,翻个跟头,飘上去,再滑下来……
休说神仙事,便神仙纵有,即是闲人。说说牦牛吧,在这高原它们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2.
我在车上远远就看到,成群结队的牦牛在公路上晃荡着。那吊儿郎当的神态,好似那些混街道的小流氓啊,根本招惹不起的。
当地的司机师傅都知道,对付这些小流氓,按喇叭是一点用也没有的——它们压根不会理睬。司机师傅索性慢下车来,跟在后面开一阵子,等牛群走松散了,再从缝隙中穿插过去。
我们跟在牦牛屁股后面开着开着,有的牦牛突然就站住了,方便起来。甚至,在方便时,还不忘扭过头来盯着我们看,那模样就像上学时老师边板书边盯着你看一样,让人好紧张。
一路上也能见到落单的牦牛。不知道是懒惰还是耍赖,它就躺在中轴线上,腿还伸得笔直,车子来了也不肯挪窝。虽然挡着道,可一瞅见它那慵懒、无赖的小模样,你又恨不起来。
你别看它们这般「不要脸」,可在藏民的心目中,它们还是保护神,作为图腾崇拜着呢!
据说,早些时候,为了镇恶祛邪,广大藏区都将牦牛角摆设在墙头、门槛及马尼堆上,一些寺院的经堂门口还悬挂耗牛干尸。
不过,有些人因为牦牛曾是藏族先民用来祭祀的牺牲,就据此否认牦牛作为图腾的存在。讲真,这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在某些时候,以图腾作为祭品不但是允许的,而且是神圣的。
对此,弗雷泽就有过这样的论述:「宰杀一个神用来献祭这个神,因为他是他自己的敌人。由于神享用奉献给他的祭品,因而当祭品是神的旧我时,神享用的就是他自己的血肉。」
弗洛伊德则以基督教为依托,作了进一步的解释:「基督教的上帝不过就是被杀父亲的进一步升华;在『图腾祭祀』仪式中用为祭品的图腾也就是上帝自己;这种弑父的行为就是人类自古以来的『原罪』」。
其实,有些信仰图腾的民族会用图腾宴的方式来表示对图腾物类的皈依。特别是在丧事祭中,图腾不仅让祖先享受,也让祭祀者享用,意指通过分享图腾的肉,以示生命力的灌入。
或者说,那是图腾之优良性能的摄入,也是血缘意识的一种暗示。
写到这,我想起我在路上喝的牦牛酸奶。毫不夸张地讲,那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酸奶!
3.
车没开多久,就到了通麦大桥附近。这儿号称是「亚洲第二大泥石流群」,事故多发。
仔细想想也还挺可怕的:通麦沿线的山体土质较为疏松,高山滚石难以预料;而且附近遍布雪山河流,一遇风雨或冰雪融化,极易发生泥石流和塌方;再加上道路狭窄,以致错车的空间极小。故而,这沿线还有「通麦坟场」之称。
来到了这儿,车子就过不去了。那怎么办?我只能跟着藏民一起下车,上前瞧个究竟。
我就见,一辆铲车在山崖上铲出了一条仅能徒步通行的泥泞小路。多半是刚刚又有塌方,路的两端都被封堵起来了,铲车正在作业呢。看着铲车不紧不慢地铲着落石,我还是挺焦急的……
我一门心思都在赶路上,只盼着能早早放行,根本不考虑那暗藏的凶险,我总觉得那些不好的事儿不会落到我头上。我估计,命丧这一带的人都曾这么想过吧?
我等了好久才被放行。虽然我不担心穿行中的危险,但还是有人替我捏了一把汗。就有警察同志站在小路的边缘,背靠悬崖眼望高山,帮行人看着有没有飞石滚落的迹象,而我呢,骤然被弄得紧张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慌忙赶路。
穿过了险境,我搭乘当地村民的小车,行进了三五公里山路,来到一隧道。黑乎乎的隧道里积水很深,小车又过不去了,我只能再换乘在隧道口揽活的越野车。
出了隧道就是帕隆藏布江主干和易贡藏布江的合流处。断桥就分立在帕隆藏布江的两岸。不知道的行人,或许还以为这是座新建的大桥,正等着最后的合龙呢。
好的是,江里的水并不是很深,行人可以在河道里临时搭建的便桥上通行。爬上对岸,走不多远,我就找到了一辆去往波密的车。
4.
运气还是挺不错的,我赶在饭点到了波密县城。我就计划着,先去找个吃饭的地儿大吃一顿,饱饱地喝几罐牦牛酸奶;然后就找车去下一站——芒康。
可以说,西藏之美在林芝,林芝之美在波密;林芝八一到波密这两三百公里路是茶马古道的精华。可像我这样的,只把波密当个中转站,真是可惜了!
任性如我,根本不管这些的。填饱肚子之后,我就上波密广场转悠着,找人拼车去了。
遗憾的是,找了好一会儿,不仅找不到拼车的伙伴,甚至连往芒康方向去的车也没有。
总觉得干耗着不是办法,我就离开了广场,回到318国道上,站在波密去芒康方向的路口,见着还不错的车就竖大拇指。我觉着终会有车肯载我一程的。
作为一个悲观主义者,我却向来都相信,遇事我都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也算难得。
果不其然,等了一会儿,就有一辆刚过去的车掉头回来了。它一停下,我就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路上搭车挺不容易的,先坐上去再说话(作为一个膀大腰圆的糙汉,这倒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对于女孩子,这样做是要考虑风险的)。
这是从八宿送人来波密的车,这刚刚送完人,就要回八宿去了。司机师傅答应拉我到八宿,还建议我到了八宿再另想法子去芒康。我觉得这主意不坏。
5.
坐在车里,我就觉着波密往下走的这段路上的景致更招我喜爱了,是因为它更美了么?
记得曾在书上看到,有人问圣·奥古斯丁:「时间究竟是什么?」他回答说:「你不问我,我还很清楚地知道它是什么;你问我,我倒觉得茫然了。」
世间许多习见周知的东西都是如此,最显著的就是「美」。我们天天都应用这个字,本来不觉得它有什么难解,但是哲学家们和艺术家们摸索了三五千年,到现在还没有寻到一个定论。
听着他们的争辩,不免把我越弄越糊涂了。不过这不要紧,这并未妨碍到我去享受美。
就拿我站在路口等车这事儿来说吧。虽然过去的好多车都没肯停下,但我始终相信肯定会有车的,在我的内心里,这是非常确定的事儿。我觉得很美!
再拿坐在我身边的司机师傅来说吧。他并没有因为我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外乡人就问长问短,而是专注地开着他的车子,让我感觉很自在。我觉得很美!
此外我不得不说去八宿路上的景致。尤其是看到那一路相随的雪山、冰川和然乌湖,我仿佛穿越了时空,来到了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小镇。我觉得很美!
6.
然乌湖并不是一个我们通常所见的近似椭圆形状的湖。然乌湖非常狭长,长达二十多公里。然乌湖甚至不是「一个湖」,它分出了上、中、下三段,每段之间有大片的农田和村庄,由窄窄的小河相连。
我就见,然乌湖边有绿草茵茵的草场和绿油油的庄稼;不远处的山腰上是莽莽的森林,往上则是五颜六色的杜鹃花和灌木丛;山顶则是终年不化、重叠起伏的雪山。
给我视觉冲击最大的还属那有着强烈对比的美丽村落:周边的雪山、冰川表明这里是高原;而村子外层层叠叠的梯田,一个个小蘑菇般的麦垛,鲜艳夺目的花朵,弥漫的雾气,仿佛让人置身在江南了。
就像去任何一个美丽的地方我都能听到美丽的传说一样,到了然乌湖,我也听到了不少。不过,听了那么多的传说之后,我觉得在然乌湖听到的传说是最有意思的。
传说在很久以前,猿猴碰头山不叫猿猴碰头山,那时候山上生活了许多的猿猴。它们的模仿能力极强,见当地人干什么也就学着干什么,然后就大肆破坏以作乐;严重地影响了当地人生产生活的秩序。
可是这些猿猴很善斗,对它们的破坏行为没有好的制止办法。对此,村民感到很头痛。
这个时候,有人想出一个计策:将村子里的男人都集中了起来,领到山上酿造了大量的青稞酒,还造出了许多木制刀剑;接着他们在山上喝了好多酒——喝给猿猴看,酒后就拿起木制刀剑进行决斗,决斗中村民们假装着中剑死亡;再后来,村民们就都回到村庄了,并在山上留下许多酒和真刀真剑……
到了晚上,那些猿猴就开始模仿起人的行为来,在大量饮酒后也进行决斗,纷纷倒地。
最后剩下一只,它看见伙伴们都死了,感到非常悲伤,就绝望地撞向了石壁,自杀了。
我觉得这个故事有趣,是因为我觉得这个故事应该是骑行或徒步川藏线的人编出来的。
多半是,他见别人游了川藏线,自己就跟风了;吃了好多苦才来到然乌湖歇脚,想到前路漫漫,肠子都悔青了;但是掉头回去又不太合适,撞死的心都有了。所以就编了个影射自己的故事,自嘲一下。
要我说,他编这样的传说故事自嘲的情形和现代人涂鸦自嘲的情形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7.
过了然乌湖,天就渐渐暗了下来。我到八宿县城已是夜里十点多钟了。那么晚了,芒康肯定是去不了了,我只好歇脚八宿了。
连载中,第三十五篇;下一篇:[连载·一具心理尸㊱]一个心理师在距拉萨八百公里之远的八宿感受到藏族兄弟的热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