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午睡
午后,Ta爬在沙发上睡觉。
没有闹钟的声音。鼾声响起,是头一次。
这不是他的习性,在晚间新闻之后的深睡中,也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是个安分守己的人,除开睡觉的姿势有问题外,算得上是个完美的人。Ta总是爬着睡觉。这个问题,让这人省下了一笔费用,买枕头的钱。让Ta想起是否应该买个闹钟。
Ta爬在沙发的坐垫和靠背之间,脸被塞进扶手和坐垫靠背的狭缝里,鼻子刚好被放入死角。一只手臂紧紧抱住沙发如同搂着个女人。
女人推门走进来,不小心踢翻了门边的脸盆。里面没有水,仍然把女人吓了一跳。Ta不喜欢有人将Ta从睡眠中吵醒,Ta总在睡眠中思考。Ta不喜欢“睡梦”这个词,Ta说他从不做梦。
脸盆是女人用的。女人讲卫生,时常用水。
女人和Ta有关系。
(二)护士
女人是个护士,劝了Ta两年,终于使Ta把烟戒掉了,因为给Ta看了肺被熏成黑色的照片。
Ta对天和女人发了誓,扔掉所有的烟灰缸和打火机,并且没有保留任何一粒烟头。
戒烟之前,Ta已经和女人生活了两年。
干吗发那么大的火?看见Ta愤怒的样子,女人先发制人,午睡何必如此认真。
Ta难看的脸色缓和了许多,黯然地说,中午其实就是我的深夜,何况,我正在想应该买一个什么样的闹钟。
女人叹了口气,你又在思考。
(三)闹钟
Ta戒烟以后,女人很高兴。
这对身体有好处,又可以节约一大笔开销。
Ta却变得很忧郁,对任何事都毫无兴趣,老想着买闹钟。对于Ta来说,节约只和买什么样的闹钟有关。
闹钟有许多种。
Ta希望的是可以模仿公鸡打鸣声的那一种。老式的闹钟声音太刺耳,尖锐的铃声虽然更有助于叫醒Ta,但Ta觉得那没有美感。尽管Ta的听力不太好,Ta仍然乐于追求美妙的听觉。
女人觉得买闹钟根本没有必要,因为Ta并不习惯按时起床。敲打脸盆可能更有用,女人总这样打击Ta的情绪。
脸盆哪能和闹钟相比,特别是能发出鸡叫声的闹钟。
Ta越来越觉得女人没有思想,尤其是在戒烟之后。
(四) 性
该起来了,女人摸了摸Ta的头。
显然。女人充当了闹钟的角色。
着什么急?下午又没有事。Ta再次感到了心烦意乱,紧紧皱起眉头。一般来说,Ta皱眉头的速度比干别的要快,甚至比着急的情绪来得更快。
有事和没事还不是自己决定。
女人第一次开始思考。在这一方面,女人显然没有Ta在行。Ta常常思考艰深的问题,有时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闹钟可以在任何时间叫响。对于Ta来说,这是世界上最神奇的事。相反,也可以让它永远不响,只要取消设置。
Ta从心底里认为,可控制性就是闹钟全部的魅力。而且,无法控制的东西没有丝毫的价值,就像Ta的性。
女人时常用水,因此有一个专门的脸盆。因为女人是个护士,很清楚卫生的重要性。女人非常善于控制清洁卫生,有把握不让任何细菌有可趁之机。除此之外,女人同样善于控制Ta,控制Ta的一切。吸烟、时间、睡眠习惯都在控制之列。
可是,Ta不是闹钟,不可能全面控制,比如Ta的性。
性情有无数种,性别却只有两种。女人的认识一向如此。作为护士,这种认识是有权威的。一种性控制另一种性或者被控制,天经地义。
唯有Ta,女人根本无法控制。
(五)控制
Ta,女人无法控制,就像Ta无法控制其他的一切,如同无法控制Ta的性。Ta能够控制的唯有闹钟,但现在仍然无法控制。因为闹钟还在Ta的计划之内。买什么样的闹钟,是最迫切的事。
Ta最迫切的事,也是女人最迫切的事。在打击Ta的情绪之后,女人常成为Ta的拥护者。两年的生活,Ta和女人当然有此共识。两年的戒烟生活,使Ta已经习惯了让自己与女人达成各种各样的共识。
至今只有一件事Ta和女人没有共识,当然就是Ta的性。这种共识永远无法达成,Ta对此非常肯定。女人认为Ta的肯定没有科学依据,这也是女人抱有希望的主要原因。
闹钟之所以可以控制,就在于闹钟有固定的程序。可以随时改变程序,也可以不改变程序。这就是闹钟的可控制性。Ta的性无法控制,原因就在于没有闹钟那种固定的程序。
女人也知道,没有固定的程序,根本无法控制。可是女人不知道Ta的性也没有固定的程序。如果问女人,女人会不假思索地说,Ta的性根本不需要程序。女人认为不需要,当然就不知道Ta的性无法控制的原因。
女人当然对此一无所知。
(六)女人的性
第一个晚上,女人开始控制Ta的性。尽管抚摸就是一种程序的设置,可是Ta的性并不像闹钟那样听从设置。Ta没命地吸烟,直到所有的设置都被采纳。
女人没有成功地完成任何一种设置,尽管应用了所有的程序。除了烟雾之外,女人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样的结果,Ta认为很正常。在Ta的眼里,烟雾也是一种对设置的响应。女人所希望的那种响应,对于Ta来说很滑稽。
女人想要的,正是那种看来很滑稽的响应。
第二个晚上,女人的设置更加细致。女人认为程序的出错原因肯定在于设置者。为此女人尽量反省自己,仔细思索每一个细微之处。
尽善尽美的工作才能获得完美的响应。女人对此深信不疑。
这样细致的态度,Ta仍然觉得很滑稽。只有Ta知道,女人从一开始就完全错了。Ta的程序不是按常规编排的,通常的设置不可能发生作用,当然,也不可能指望有什么响应。
更加多的烟雾,成了女人不希望的但又是女人不得不接受的响应。
第三个晚上,女人隐约感觉到无法获得的响应与烟雾有关。作为护士,女人的这种感觉同样是有权威的。吸烟有害健康,是被认定的观点。。女人对此深信不疑。
Ta顺从女人的要求。这一次不再吸烟,仍由女人进行各种各样的设置。女人的设置精细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每一个细节都精妙绝伦。
女人仍然没有得到响应,连烟雾也没有得到。
女人的设置,Ta仍然觉得很滑稽。没有了烟雾,女人显得更加滑稽。
第四个晚上到第七百三十个晚上,在这七百二十七个夜晚中,女人运用了二千一百八十一种设置。尽管每一种设置都是新鲜的从未使用过的设置,但同样对Ta不发生任何效应。
实际上,女人可以在每一个晚上采用更多的多于三种以上的设置,但女人深知这样做毫无用处。何况,每一种设置的运用都会让女人费尽力气。
Ta完全顺从女人的安排,尽力听从女人的程序设置。而且,从第三个晚上开始,Ta改掉了在床上吸烟的习惯。女人说这是一种不良习惯,Ta就顺从地把它扔掉了。
七百二十七个晚上,再加上最早的那三个晚上,一共是七百三十个晚上。除了得到两个晚上的烟雾之外,女人什么也没有得到。Ta没有一丝的响应。
对于Ta来说,七百三十个晚上,只有两个晚上感到了快乐。就是Ta可以吸烟的那两个晚上。
不在床上吸烟,并不等于Ta不再吸烟。事实上,Ta在床上以外的任何地方吸烟。
床上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是Ta感到快乐的地方。
(七)厕所和沙发
是吸烟把Ta的兴趣带到了别的地方,女人对此深信不疑,如同女人对吸烟有害健康深信不疑一样。作为护士,女人对后者很有权威。可是只有Ta知道,并不是吸烟把Ta的兴趣带到了床上以外的地方。相反,是床上以外的任何地方激起了Ta吸烟的欲望。
床上不能吸烟,那么床有什么用?
Ta自始至终都是这样的想法,或者看法,或者观点。Ta对此深信不疑,就像女人对吸烟有害健康或者其他那些被认为肯定的观点深信不疑一样。
既然不能在床上吸烟,就在床上以外的任何地方吸烟。这是Ta不得不做出的选择。虽然感到遗憾,但还是可以接受。
Ta不仅可以接受,日子一长,反而喜欢上了床上以外的任何地方,比如厕所和沙发。
作为护士以及Ta的女人,作为以上两方面以及其他诸多方面的权威者,女人把Ta在晚上这一方面的不可控制性完全归罪于Ta吸烟这件事上。
闹钟的可控制性在于有固定的程序,更重要的是,闹钟必须是完好无损的。新买回的最好,起码零件不会有所损伤,也没有尘埃杂质阻碍程序的运转,女人也认定,Ta是全新的,Ta的零件也是完好的。这样的判断,女人当然有权威。
女人对此深信不疑。
(八)重置的性
程序之所以不能正常运转,没有发出应有的响应,肯定是有尘埃杂质。除此之外,女人想不出有其他的原因。
吸烟就是那尘埃杂质。女人对此非常肯定。吸烟有害健康,这是作为护士的女人不容置疑的看法。为了让Ta的程序能够发出应有的响应,女人觉得清除这种杂质比进行那些多如牛毛的设置更加迫切。
彻底把烟戒掉,女人这一新的要求,Ta仍然接受了。Ta想,这肯定是女人对Ta采用的新设置。那张肺被烟熏黑的照片,几乎让Ta相信,这就是程序不能正常运转的原因。可是在成功戒烟一分钟后,Ta又意识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女人的这个新设置,如同其他的设置一样滑稽。在经过一番严谨而深刻的思考后,Ta得出了这样一个Ta认为不容置疑的结论。
杂质已经清除,程序一定会正常运转,一定会有令人激动的响应。女人对此深信不疑,如同对其他许多道理都深信不疑一样。
女人决定再一次开始尝试第一个晚上已经进行过的那些设置,深信未来的七百三十个晚上一定会有七百三十个不同的令人兴奋的响应。
重新开始的第一个晚上,女人同样没有得到任何响应,甚至比以前的第一个晚上得到的更少。不仅没有烟雾,连烟味也消失了。
Ta觉得很没劲,始终在思念吸烟的感觉,哪怕是在床上以外的任何地方吸烟的感觉。
重新开始的第二个晚上,女人第一次生出了失望的感觉。尽管没有完全失望,但在尝试程序设置这件事上,女人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敷衍起来。
假装很认真,其实是在力不从心地敷衍,而且还知道这一切都毫无用处,这样的事滑稽之极。Ta思念吸烟的感觉同时,有了这样的想法。
Ta想吸烟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重新开始的第三个晚上,女人不再想做任何尝试,第一次打算放弃对Ta的程序设置,甚至也不再有使Ta产生响应的愿望。
女人的这种放弃让Ta感到了一丝轻松,尤其是在正在思念吸烟的感觉的时候。
懂得放弃是女人的进步。Ta第一次感到女人也能够学会思考。
(九)结局
女人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常用水,使那个专用的脸盆成了随意放在门边的不象样的摆设,以至于常常被踢翻而将Ta从睡眠中吵醒,从而常常打断Ta在睡眠中的思考——常常打断Ta对将要买却还未买的闹钟的种种构思。
女人的各种尝试和各种设置,以及放弃对设置的尝试,让Ta忘记了吸烟的感觉和对吸烟感觉的思念,以及对还未买的闹钟的种种构思。
由于不再进行那些设置,女人自己的响应也不再发生,时常用水也就成了多余的事。那个专用脸盆也就只能毫无办法地失去了以往的功能。
Ta的程序从未产生过响应,女人自己的响应不再发生,烟雾和烟味的消失,专用脸盆失去功能,闹钟未买回,是这个故事的结局。
故事中的女人也可以换作男人,同样成立。
Ta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也可以是男人或女人,也可以是一半男人一半女人。其他的情况是:Ta是一只闹钟,就是那一只Ta常常构想却始终未买回的闹钟。可以肯定,Ta决不是那种能够模仿公鸡打鸣声的闹钟。
李放 199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