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几分钟之后,章从周拎着一个略显夸张的皮包赶了进来,隔着两三步就连声解释:“哎呀,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刚从新闻发布会上赶来,堵车了。一会儿,我自罚三杯。”
林涧没给她台阶下,笑着回到:“得了吧,我就知道,这是你的一贯作风。能罚你酒吗?喝了酒你那野蛮坐骑谁驾驭得了啊。罚你给在座几位讲个笑话如何?不喷饭不算的啊。”“好说,好说,应该罚。”
章从周顺手把那只沉甸甸的包放在座位边儿的地上。看来,她是用名贵皮包装稿件的。她放下皮包起身坐正的片刻,突然稍微地扭头过来看了我一眼,恰巧我也正在观察着她,两副眼镜下的四只眼睛有了刹那间尴尬与羞涩的混合滋味。
这羞涩,与情窦初开时候的青涩懵懂、心如脱兔不完全一样,而是来自于某一处心照不宣的秘密源头,来自于彼此间一种贴心会意的深深认同,仿佛在说:“呵呵,哦,对,是的。”
服务员乖巧地赶了过来,帮她把包放置到了我身边的檀木窗台上。为此,我们的目光很自然地再次交会。“林涧,你小子不像话啊。我落座已久,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一下。记着啊,一会儿还得罚你三杯。”
“我这不是没顾得上嘛,您是人未到,声先来,整个一个口若悬河,我哪里插得上嘴呢。好,言归正传,下面报幕:这位是京城名记章从周。从周,这位是我跟你讲过多次的好姐姐、青年才俊李小白。这位是我家香奈儿,著名美女,设计界白骨精。”林涧细声细气地介绍完毕,这场略带水分的群英会便在觥筹交错里正式开始了。
我和章从周就是这样认识的,经由短暂逗留的林涧。而我们其实已经共同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10多年。甚至于上个月,她还曾经来我们学校做过采访,要不是因为那天我恰恰要临时赶课,就得代表中青年教师接受她的采访。
但是,我们从来不认识。或者说,即使我们在现实当中正常地认识,也只能认识那些华丽虚幻的皮毛:专门跑科教文卫口、侃侃而谈的大报记者和高校里足不出户、气质优雅的青年教师。自打相识的那天起,我们就无法否认彼此的心存好感,夹杂着表层日益加深的互相激赏、无言相通以及水平面之下暗自滋生、边界不明的致命吸引。
我们作为好朋友正常不过地投桃报李。她送来她们的报纸,我从字里行间专门寻了她的名字来看。她送来各种演出门票,建议我应该了解那些不能凭感觉马上喜欢上的艺术种类,从昆曲到芭蕾。时间凑巧的时候,我们会一同去看,回家的路上往往成为鉴赏分析的热烈课堂。
我给她找好她需要的书籍资料,等着她从高头大马的JEEP里跳下来取走。业余时间里,从周里是一个环境保护NGO的干事,张罗着很多撰写资料、公布情况的文案工作。熟悉之后,这些工作基本上都我由替她完成,她常常需要外出采访,文债堆积如山,熬夜敲打文字,已经成为习惯。我这样的分担令她开心,她更因我的活练得漂亮而不惜余力地称赞于我,我于是更加卖力了。
到了次年的阳春三月,我们已经相识将近半年天气。我们之间的喜欢已经在时间潮水的表层底下泅往爱慕的对岸,这样渐进的变化令我们惊喜而忧虑。仅仅是喜欢的情愫,明朗而单纯,几乎不会掺杂忧郁伤感的色彩。一旦有了爱的火苗隐现,担忧和顾虑就开始频频光顾,还有那一份从容的丧失。
突然地,我们很难再自然地做到不定期的随意约会。我们暗自期待着频密的见面,并且在明了这期盼后,刻意控制这些难奈的想法。这时候的不见面,是经由刻意掌控之后的结果,与最初交往里那些恰到好处的见或不见,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在感情火候的把握里,我们因为太过熟悉而少了勇往直前的冲动,因为太过成熟理智而往往刚要开头便会自觉煞尾。我们都知道,一步向前,可能看山将不是山,看水将不是水;也或者,锦上添花不成,遂令锦绣成为褪色的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