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遇见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恐怕就像张爱玲说的:“完不了”。为了追溯这个未完结的故事,我又来到了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

月亮照到姜公馆七巧的枕边,烦闷的我不知如何去打发时间,于是便追随者朦胧的月光在姜公馆附近缓缓地踱着步子,一阵阵微风轻轻的吹过,风儿撩起我的长裙子吹乱了我的长发。待我正要用手摆弄我的长发时,耳边传来了很低、很低的抽泣声。顿时我慢了下来,仔细地听着这抽泣声来自何方。可是待我认真的听时,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突然我愣住了,这是风儿的声音吗?自言自语的答道:“不是”。那是什么?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人在外面晃荡。当然除了我这种人……于是我对自己笑了笑,看来自己幻听了。今晚上海的月亮别样的明亮,眼前的那个月亮特别的大,特别的圆。好像月亮今晚也有点寂寞,找个人去聊聊,看看地上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可惜了,这么美的月亮也不免带点凄凉。

夜静得可怕,只有风儿吹着地上的树叶摩擦出的沙沙声,身旁的树叶颤抖着。连我自己的呼声听的都那么真切。这时我恍惚再次听见抽泣声,那声音很轻。时有时无,时高时低,犹如一个少女在诉说着什么;或者有像什么古老的琴弦奏着一首不完整而又忧伤的旋律;又仿佛是一个少妇对这月亮在诉说着心中的伤痛。越靠近那抽泣的声音越明显,这一次我很确定,那不是我的幻听,而是真的有人在哭,我三步两步的走到一扇窗前,轻轻的侧上耳去听里面。除了那轻轻的抽泣声之外,别的什么也听不到了。周围死的一片宁静,那哭声听起来让人心生怜悯和隐隐的一点心痛。她的抽泣声让我产生好奇,又有点怜悯想上前打开门去安慰她,安慰她那受伤的心灵。好让她在平静,安稳的夜里好好的睡去。

于是,我走上前去轻轻地敲了三下。房间里的抽泣突然停止,大声问道:谁?一时之间我不知如何作答,便胡乱说了一个名字,还说到我是这园子里的一个客人,无意从此经过,听到房里的抽泣声,便由此而来。这时房中的那位女子才放松警惕,前来为我开了门。开门的瞬间一束月光穿过门缝散在了他的脸上,那脸看上更苍白,显得更加苍凉,因为我的突然,让他不知所措,脸上还挂着一颗大而圆的泪珠。沿着那较小的脸颊滑了下来。而那苍白的脸上,还留着粉迹,想必这女子也未眠吧。她看到我愣愣的杵在门口,一动也不动。用颤抖而又沙哑地声音说:请问你找谁?听到那样如此沙哑地声音,可知她已经哭了许久。这时我才恍然醒过来。没事!急忙便答道。我是一个远方来的客人,听到这里有哭声于是就过来探个究竟。她一听到我说:我是一个远方客人,便说道:噢,这样吗?我客气地说道:那我可以进来坐坐吗?可以,可以。随手从翡翠镯子里拿出手帕,轻轻的在稍有点红润的脸上拭擦了几下,便忙招呼我坐下。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七巧。后来在跟她的谈话中我才知道她就是姜公馆的二奶奶曹七巧。心里想到她便是张爱玲所说的七巧吗?怎么一点也看不出她的泼辣、强硬、等等一系列修饰女子不好的代名词。而现在呈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一个让人一看起来就心生怜悯的柔弱女子。我轻声问道:“你怎么,还好吗?是不是心上不舒服啊?”她嘴虽然硬着,却止不住那呜咽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可能是我这个陌生的客人给了她未曾有过的一份温暖的问候,让她放松了对我的戒备,或许不知憋了几天、几年或许几十年的满腔怨恨,借着这一声轻声的问候尽情的发泄了出来。那泪珠犹如七巧多年来心里憋着的怨恨,滚滚的涌了出来。这时的我不知所措,赶紧从兜里抽出我的香纸给她递了上去,她凝视我的香纸大约三四秒,我示意她,在我的脸上动了几下,她就明白那玩意儿可以用来擦泪。看到她那么伤心,我于是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我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当我抱着她那一刻时,至少身体全身冰冷的,连我自己的身体也开始颤抖,看着她那蓬松的头发,瘦弱身形,我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我轻轻的拍了几下她的背。这时她那刹不住的呜咽声稍有停歇,于是让她坐了下来。

她开始慢慢的向我诉说着从姜家进门的那一刻,一直到现在。我家是开麻油店的,在未嫁到姜家之前我拥有着一种幸福,快乐的生活,临着碎石子街的馨香的麻油店,有着来来往往地客人。为他们打油,有时又可以和他们打情骂俏,也可以和他们谈天说地,日子过得蛮自在。可当有一天,我哥为了攀富,把我卖到姜家,那一刻对我哥很恨,为什么他不顾及我的感受,难道亲情和金钱来讲金钱就那么重要吗?我想逃避,逃避这一场世俗的婚姻,可就算我怎么去挣扎,去摆脱,都无济于事。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掉在悬崖的边上,努力的拼命的喊着,却没有一个人来解救我,我的一颗心都碎了。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快下来了,那眼泪就像决堤的河岸,无法收场。她的抽泣声越来越响,周围只听见她的抽泣声,然后就听不到其他的声音。我轻声地问道:其实你还是爱你哥哥的,对吗?要不然你不会把你的新款尺头送与你嫂子,还给侄女们每人一只金控耳,这说明你心中还有对她们存着一份爱的。只是你不能在他们那里得到一份温暖。对他们所做所说,都只不过想发泄,想寻找心灵上些许的安慰和依靠吧。其实你也不想那样!七巧道:我只希望,能找到一点安慰,当我在姜家受了委屈时,只想让自己不要那么孤单。可他们打碎了我的那点幻想,仅有应得到的一点温存也没有。为了让自己强大,为了让自己保护,在姜家不得不处处讨人好,去亲近每个,试着去亲近每个人,

而每个人根本打心底里就看不起我,为了维护在姜家的地位,为了维护自己的那一份尊严,就不得不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泼辣。因为我知道这些所谓的“友情”根本奢求不来,没有人领情。正因为如此,让我的内心更加孤独、寂寞、无助。希望有那么一双温暖的手拉着我:“还有我”可现实中呢?没有。我的痛,我的伤找谁去说,我不断的压抑自己,让自己去做不真实的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快乐,我好想麻油店的那些日子。

说着说着,七巧又开始抽泣起来。我们沉默了许久,也相视了许久,估计七巧的眼睛早已被泪水模糊,她只能听见我的存在,可能早已看不到我的存在。一阵风打破了这种沉寂。不知为何,我的呼吸道堵得慌,也沉入到她的伤痛中。想象着他为了生活,为了生命不断努力挣扎的场面,多么希望她说的那双手是我的手。很想和她成为朋友,听她诉说心中那些事。

七巧继续说着,没有人知道我在想着什么,没有人知道我心里的苦楚,没有人能够懂得我。如今的我比以前更加暴躁,也没有个分寸,有时疯疯傻傻地:说一句没一句,就没一点儿得人心的地方。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内心就像着了魔一样,已经分不清什么事真什么是假,我的世界一片混乱。有时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可笑、荒谬。可心里还是难受,无法管得住自己,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七巧哭着,哀求着我。立马跪到我的面前,这样的场面惊吓到了我,她哭得撕心裂肺,双手伏在我的大腿上。而我的大腿在不停的发抖,原来不是我的腿发抖,是她发抖。这时地我已经不知还有什么方式可以安慰到她,只能听她诉说压抑在心底那些痛苦的记忆。

你说,人生为什么这样的错综复杂,不讲理。当初我为什么嫁到姜家来?只是为钱么?不是的,我从未想过要享受什么荣华富贵,为了要遇见季泽吗?为了命中注定要和季泽相爱吗?而季泽有爱过我吗?不知道,七巧微微的摇着头,不知道,不知道我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其实,我知道的,我爱季泽,真的爱季泽,那为什么当他向我表白时我要戳穿他呢?人生在世,还不就那么一回事?归根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就连我自己也分不清,道不明。我亲手摧了那份爱,心中那份人生美好,那份唯一让我值得活下去的动力和勇气。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是不是太蠢——太蠢——太无知。说到这七巧就摊坐在地上,这时已经没有任何的抽声,她凝视着窗外那轮明月许久,不知想着什么,整个人好像已经不是昔日的七巧而是另一个七巧。和一个街上沿街乞讨的乞丐差不多了,她那神情,她那动作,就像定格在那里的一座塑像,没有任何表情,或许她已经用完了所有的表情,现在不知道什么样的表情最合适。说她和一个沿街乞讨的乞丐差不多那是因为乞丐乞讨的是生存,而七巧乞讨的是精神,是爱。一路走来,她都在乞讨一份爱,一份可以让她存在,让她活着的意义,和动力的温情。然而那份爱始终没有乞讨到,它一点点的爱都没有乞讨到。反而乞讨到的是满身的伤痛和不堪回首的往事。那颗破碎的心快要坠了下来,坠了下来最好。或许这个世界上,心上的痛永远大于肉体上的痛,肉体上的痛会随着时间而慢慢的愈合,愈合后只是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如果你不去揭开它,它永远将沉寂了,而心灵上的永远无法愈合,有人说会随时间的推移慢慢的愈合,可事实却并非那样,心灵上的痛是一种永恒的沉淀,记忆会时不时把它拿出来,揭示给你看。甚至会夸大那种伤痛,让自己的恨更恨,让自己的心痛更痛。因为在七巧的内心没有一点温存或爱能够融化掉或减少那份痛。

七巧凝视那个月亮已经许久了,或许她已经看累了,她扭过头来,仰视着我,你知道吗?我的儿子和女儿都是被我害的。当她说话声止不住的哈哈大声,仰天大笑,可分明我能看到她眼中的泪,那泪珠而像穿成了线,借着月亮的亮,我仿佛看到了她的泪珠变成一串流星,轻轻的从她眼中擦过。不知道为什么,我见不得任何人比我幸福,比我快乐,我开始妒忌任何一个人,包括我的一对女儿,我的心快要爆炸了,她在嘭嘭的击打着我。我快要崩溃了,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我为什么要那么做。长白、长安都是我的亲身骨肉啊!难道别人负了我,我就要去牺牲我的一对儿女吗?我已经无法控制我自己。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不对,我知道我这辈子的罪过太深了。我也知道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我是个自私的女人。我被黄金的枷锁拷了好久,劈杀了我最至爱的亲人。我不是一个贪图荣华的人,好像我的生命除了金钱,就找不到一定点的安全感,因为只有金钱能让我有些许的安全感,于是我疯狂的迷恋它。可后来呢?它也让我失去了我最至爱的女儿,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让我活着,没有了,没有了……屋子里整个夜都好凄凉。晚风不停的敲打着窗户,窗户发出嘎吱、嘎吱极为不协调的曲调。此时,月亮已经不一动不动,此时的我害怕极了你,难道七巧就这样去了吗?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我内心的声音高喊着。可脚怎么也不听使唤,就是跑不到她的面前。这时七巧看起更骨瘦如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就像一堆乱麻,只要稍微用一点力气就可以把她从门的墙上扔出去。这样的七巧,让我看着更心疼,好想去伸出手来,给她温暖,给她帮助,给她拥抱,好让她在人世间的最后时刻带着温暖离开。

用了好大力气,把蜷缩在那里的七巧悲伤床去,可当我背上她时,好轻好轻。而我的脚却挪不到离我不到一步之遥的床榻,是我的心太沉了吗?我是在为七巧而痛吗?我也不知道。放下她,看到她那熟睡的样子,特心疼,我慢慢地将那镯子轻轻地顺着瘦骨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可以推到腋下,然后又帮她拿了下来,接着从她腋下拿出她的手帕,轻轻的擦一面脸上的最后一滴眼泪。于是我走出了门……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去了,而今天的月亮也沉下去了,三十年前的人死了,而三十年今天的七巧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和三十年今的故事已经完了,结束。虽然有些苍凉,她最终仍然以苍凉之下的苍凉了结此生。

注:七巧虽然看起是一位泼辣,强硬,等等的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而又有谁知道这泼辣,强硬的背后有多少辛酸呢?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变得泼辣,强硬。而为了保护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就不得不泼辣,强硬。就像我们常说的:“没伞的孩子就得拼命的奔跑”是同样的道理,她本就寂寞,孤独,而我们每个人生来不都是寂寞,孤独嘛。至少我们身边有亲情、友情、爱情可以消减我们心中那份寂寞、孤独。而她呢?她什么也没有,无疑她在这个世上显得更多余,更孤独,孤单、寂寞。心中的对爱的渴求越强而越得不到,就变得越落寞,开始萌生了恨,开始去报复周围所有的人。恨已经占据了她所有空间,容不下半点温情。虽然有时她会有些许的温暖,对哥哥,对季泽。但是心中的仇恨还是会很迅速的打败那份温情。她以恨的方式告诉所有的人,她存在着,而且努力存在着。这就是七巧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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