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三月的时候，顾轩带着一队人马，铩羽而归。
已经整整三个月了，这座边境的小国丞相当权，奸险狡诈，他多次带兵征讨都收获无几。
朝廷的战令又发来了，当初他未清局势便立下的军令状，如今竟成了催命的符文。
顾轩独自坐在营帐，闷声不语。
“将军，外面有一个姑娘要见你。”副将走进营帐，打破了沉寂的氛围。
顾轩招招手，一个红衣飘袂的女子款款走入营帐，眉目清秀，眉心一颗红痣显得她格外清冷。
“姑娘孤身来到大营，可有何事？”顾轩缓缓道。
“我叫清欢，是你们敌国的公主。”清欢音色清冷，恍若冬日霜雪不化，又似六月风霜扑人，让人望而退却。
顾轩屏退左右，神色庄重，“公主既知你我是敌国，孤身前来，此为何意？”
“我可以帮你杀了那狗丞相，将城池拱手让出。”
顾轩愕然。
她裙角污迹斑斑，发髻松散，看着倒是像从哪里落荒而逃来到大营的。
“不过我只要你答应我，让城中的百姓能安稳度日，安居乐业。”
入夜，塞外北风呼啸，顾轩辗转难眠。
将军，担负着家国重任，哪怕手中冰冷的战戟上会沾上无辜的鲜血，哪怕他身不由己，他还是要策马北上，收复疆土。
他何尝不知百姓无辜，无数个深夜，战俘哀求的哭喊声，战戟碰撞的清脆，还有无数士兵痛苦的呻吟，都在他耳畔萦绕，久难消散。
清欢在大营呆了些时日，顾轩对外只说是牧民家的女儿落了难，在营中暂时安顿。他也曾去看过清欢，她安静得出奇，总是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发呆，神色也总是说不出的复杂。
“你真的不像一个公主的样子。”顾轩有时会走上前去，若有所思地望着清欢。
清欢不语，眼前蒙上一层泪雾，良久，她才缓缓说道，“那狗贼在几年前就挟持了我的父王，杀了我的母后和兄长，苛捐杂税，百姓民不聊生。”
清欢声音愈来愈小，哽咽道，“前不久，他毒害了父王......还逼着我嫁给他做续弦，是宫里看着我长大的娘娘帮我逃出来的。听说，娘娘也被毒害了......”
“顾将军，我只想杀了那狗贼，为父母报仇，也还百姓一个安定的生活。”
那是顾轩第一次见到她那个样子，一双眼睛哭的猩红，满是无助地望着他，梨花带雨，和着山风一起吹入他心田。
他几番言语在唇边翻转，终还是拍拍她的肩头，只道“好。”
清欢几日后就回了王宫，假意答应丞相委身于他。她想尽办法把蒙汗药下到酒里，大婚当日，那狗丞相自以为大权在握，贪杯不已，昏迷不醒。她偷了城门的令牌，里应外合，放了顾轩的军队入城。
顾轩的军队信守诺言，城中百姓一概不伤。只与那狗贼的军队交锋厮杀，刀剑无眼，清欢在乱军中彷徨失措，不知被城楼上的利箭射中了多少次，红色的嫁衣遮盖着她身上的血迹，鲜血泊泊涌出。
她想着，百姓安居，大仇得报，她死而无憾了。只是不知记忆深处哪里出现了一个身着铠甲的男子，他踏着赤红色的良驹，雄姿英发，战戟冰冷，可眼眸深处却是难得的温情。
恍惚间，仿佛有谁将她抱起，策马离去。
清欢醒来的时候，顾轩就在她的床边守着，眼睛下一圈重重的黑影，满脸疲倦，哪怕脸上仍旧冷冰冰，但那双眼睛里仍旧有着胜似三月桃花的温柔。
顾轩无数次见她凝望北方的天空，无数次听她在夜里呻吟着，呼唤着亲人的名字。
可那些让她日夜牵挂的人，却早已被黄沙掩埋尸骨，血腥味难以遮掩弥漫在大漠风沙，到处是战场厮杀留下的血迹。
她亡国公主的身份被掩藏的很好，顾轩待她更是极好，只是她的身体一直孱弱，顾轩想尽办法，可始终无甚起色，他抚着她的发端，温柔道，“等回了京城，我让京城里最好的郎中给你看诊，我们会长长久久的。”
到时候，他带着她冬日踏雪寻梅，春日采梨花为茶，他领兵冲锋陷阵时，会想着她在家等着他。
那一日，顾轩远行处理政务，清欢病重，他放下手中的军务，跑死了两匹马，连夜回到他身边。
“清欢……我在这……”顾轩在她耳边喃喃道。
边疆大捷，举国同庆。在军营的庆功宴上，清欢坐在他身边，斟酒赏乐。不知怎的，她总觉得一向忠实的副将，眼睛在篝火掩映下，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副将缓缓走到营帐中央，冷笑着，“兄弟们！为了边境这个小国，咱们兄弟死伤无数，如今圣上恩典，宽恕无辜百姓，可王室余孽，却尚未除清！”
顾轩拍案而起，怒吼道，“你胡说些什么！”
“将军身边的这个女人，就是亡国的嫡公主！”副将唇角勾起一抹笑，不紧不慢道，“我已奏明圣上，圣上自有定夺。”
“将军！”士兵不可置信地望向顾轩。
“将军，敌国的公主，怎么可以留在军营！”
“将军！您当真要娶她不成！”
“请将军赐死这余孽！不然，末将定要向圣上讨个说法！”
顾轩矢口否认，但有副将在旁煽风点火，他百口莫辩。拉起清欢便往营帐外走去。殊不知，一道冷光在白色袖间闪烁，她扑入他怀中，轻唤着，“阿轩……”
顾轩颤抖着，在他的指尖，是一抹他再熟悉不过的冰凉，温湿的感觉在他手掌蔓延，血红染透他胸前的衣襟，如红莲绽放。
一丝初秋深夜的冷风钻入营帐，吹皱顾轩的眉眼，他没有言语，只有两行泪悄悄顺着被风沙刻出的皱纹，深入鬓发。
他看到了，她的眼里是数不尽的一往而深。
他听到，她在耳畔轻声说，“将军，清欢只能陪你走到这了……”
他明白，死无对证，她是用生命换回他的前程。
她为他编织的锦绣前程，他不会轻易扯破。
顾轩抱起清欢，走入大漠深处。
天际遥山小，黛眉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