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农家菜,最爱的是母亲用肥而不腻的三层肉下去炖的香香烂烂的金针菜,和着白米饭,再配一碗稀稀的菜汤,这样的美食是我少年时期奢侈的期盼,一年也只能因父亲的回来而享用那么几次。那时几乎每天必煮的清炖高丽菜贯穿了我整个少年时代的成长,让我如今一见到高丽菜就心生恐惧,不想下箸。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在家要工作贴补家用,要赡养家中老人,要抚养五个子女,农忙时还要下田干活,每天忙得团团转,三餐的打点上就力求简单快捷,高丽菜廉价又好煮,就成了我们家的主菜色,年少的我们哪里懂得父母的艰辛,饭桌上看到几天没变化的菜,还会嘟着嘴埋怨。而母亲却从不责怪我们的不懂事,总是一边飞快地吃着饭,一边不忘帮我们往碗里夹些菜,然后在我们饭后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打扫厨房。待到月底,父亲回来了,桌上的主菜便换成了金黄香脆的金针菜,我们垂涎地不敢轻易动筷子,看看父亲,再看看母亲,直到父亲动手了,才在母亲微笑的示意下大快朵颐起来,许是因为难得吃到一次金针菜,许是难得一见的父亲在身边,我觉得这肉炖金针菜真真是天下第一美食。父亲一边一脸威严地吃着饭,一边询问着家中近况,那场景恍如昨日,依然清晰地印在记忆的深处。
关于金针菜的印象,便一直就是桌上那盘金黄喷香的佳肴,以及饭桌边严肃的父亲和微笑唠叨的母亲。没想到,八月的一次采风,让我对金针菜有了另外一种认知。潇琴老师告诉我说去黄花菜基地参加活动,看黄花菜的种植和品尝黄花菜美食时,我感到很好奇,我知道黄花菜就是金针菜,可是它在土地上长什么样子我却全然无知。于是和一群文友兴致盎然地奔赴德化春美乡,虽路途遥远,却满心期待。从山的这边蜿蜒盘旋而上,再从山的那边蜿蜒盘旋而下,这就是传说中的十八格,素带一般弯曲的山间公路掩映于青翠的林木间,让枯燥的路途突生了许多乐趣。近山脚一处人声鼎沸的地方,大家欢呼着下车,就被眼前那金黄绚烂的一大片花田给震慑了!这是怎样的一片绚丽啊?细长的绿叶间,一朵朵金黄的花儿亭亭地迎向太阳,盛开的花瓣恣意地向外展开,中间的蕊娇嫩地对着你,仿佛正邀你驻足,对视,细语;未开的如根小小的烟管,包裹着盛夏的热情,只留上端一抹淡淡的翠,下端一抹嫩嫩的黄,让人满怀期待,期待着它来日的绽放。放眼望去,盛开的与含苞的,肆意的与羞涩的,绵延成一片灼灼的亮丽,让现场的人们无一不沉醉,女士们甚至无法抵挡诱惑,冒着头顶火辣辣的太阳,流连在花海中,不断地用相机定格美丽的永恒。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我爱吃的金针菜竟有这样的风姿!原来,世间种种,再普通凡俗的,也会有动人心魄的另一面。
采风回来,久久不能平静,特地查询了很多黄花菜的资料,原来这普通的黄花菜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萱草,那橙色的花便是萱草花。也可以叫做谖草,谖便是“忘”的意思,谖草又名忘忧草,可以使人忘记忧愁的意思。萱草花的花语便是“隐藏起来的心情。”《本草纲目》中称之为“疗愁”。《本草求真》中又说,萱草可以去湿利水,除热通淋,止渴消烦,开胸宽膈,令人心平气和,再无忧郁。不仅如此,萱草还有健脑的功效。清朝朝廷要员、有铁嘴铜牙之称的大才子纪晓岚就最爱吃黄花菜,用餐时见到桌上有黄花菜便手舞足蹈,兴奋不能自已,赞美道:黄花菜清爽香脆,其味无穷,常吃的人一定聪明。
看着从德化带回来的一包包黄花菜,眼前不由浮现出母亲始终忙碌的身影。母亲是受全世界敬仰的人,很多国家都有自己的母亲节,国际上现将每年五月的第二个星期日定为母亲节。这一天很多子女都会为自己的母亲献花,目前世界上普遍将康乃馨作为母亲花。那么作为古老的礼仪之邦,一直将侍亲行孝作为传统美德的中国,有没有自己的母亲花呢?史料说萱草花还有“母亲花”之称,大抵就相当于现在母亲节时兴送的康乃馨。《诗经·卫风·伯兮》:“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朱熹注曰:“谖草,令人忘忧;背,北堂也。”这里的谖草就是萱草,谖是忘却的意思。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到哪里弄一支萱草,种在北堂前(好忘却了忧愁)呢?《诗经疏》称:“北堂幽暗,可以种萱”,北堂是母亲居住的地方,后代表母亲。母亲居住的屋子也称萱堂,萱草就成了母亲的代称,它也当之无愧的成了我国的母亲花。
透过光阴的薄翳,漫溯历史的长河,无数个风轻云淡的日子里,游子们即将远行,这一去天高水远,这一去前程未卜,这一去归期无期,且在北堂前植一株萱草吧,愿能减轻母亲的思念牵挂之情。孟郊《游子诗》中道:“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依堂前,不见萱草花。”游子临行前在堂阶上种了萱草,然后就远走天涯海角了。母亲待儿子走后,回家开始洗衣做饭,扫地抹灰,一遍又一遍地走到堂前看一看:儿子走了那么久,萱草花怎么还没有开啊?孟郊对萱草的喜爱在他最出名的《游子吟》中也有描述:“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辉。”这里的“寸草”就是萱草,“寸草心”就是象征孩子对母亲的亲情,他将自己比做了萱草:“我这像萱草一样渺小的孝心,怎么又能报答春晖般的母爱呢?”
捧着散发着清芬的黄花菜,一日不见母亲的我带着儿子匆匆走向父母家,愿在八月的和风里,在母亲的笑涡里,为他们送上一株忘忧草,愿椿萱并茂,乐而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