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霜降来了,这是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南方的小镇里也开始弥漫着冷空气,时不时地飘起小雨,飘落在肩上,更多了一份寒意。
小县城的旧城区没进行改造,狭小的道路只容得下三个人并排走的宽度。就这狭小的通道两旁的木板房都给拆了,建起了几层楼高的砖瓦房。原本光线就不太充足的巷子里,现如今都快暗无天日了!
这一天才早上七点多,一场秋雨下得越来越大,原本冷冷清清的巷子里却显得格外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穿着长筒雨鞋,在老张家的屋前屋后穿梭中。邻近的妇女们三三两两地站在门口,看着老张家议论纷纷。
“啧啧啧,想不到走得这么突然!”
“就是啊,走了也好,省的活人受罪,她也受苦!”
邻居们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点了点头,“这倒是,这倒是!”
他们口中讨论的是老张家的老母亲,今天早上老张媳妇叫她吃早饭,发现一动不动,身体已经僵硬了。这才打电话叫其他女儿女婿过来帮忙处理后事。
2
老人家有两个儿子,两人就住隔壁。可是十几年前老父亲走后,两兄弟吵得不可开交,非得分家,把所有财产挣个你死我活,大到钱财土地,小到锅碗瓢盆。最后把老屋也给拆了,一人一半,各自建起了新房子。这两家人从此以后是老死不相往来,逢年过节无奈在亲戚家见了面,也是走得远远的,从不上同一桌。
这老头子一走,是走得干脆利落了,可偏偏留下这老太太。这两兄弟一分家,老母亲这生计就不知咋办了。两兄弟是左一个白眼,又一个白眼,置之不理。
邻里邻居的看着这个老太太刚刚失去丈夫,又被两个儿子赶出家门,整天以泪洗面,都看不过去,又不敢插手,只能在背后替老太太叹息。
这件事已经在整条巷子里人尽皆知了,大家在茶余饭后闲谈就会说到这事,最后传到几个女儿的耳中,看着老母亲这样子实在过意不去,不得已叫上家里的几个叔伯长辈开会讨论赡养老母亲的事情。这两兄弟迫于长辈和其他几个姊妹的压力,勉强同意供母亲吃住,一家吃一个月,轮流着。
3
老头子走的时候,老太太虽已有七十来岁了,可身子骨倒是硬硬朗朗的,手能提,肩能挑。老太太不想一天到晚坐着等吃,看儿子,儿媳的脸色,趁着自己还能干点活就去自家田地里种些青菜,挑去市场上卖。有些人看着一个老人家白发稀稀还拿菜出来卖,虽然菜的卖相不好,可是出于同情有时也会照顾她的生意。
卖了的钱,不舍得花在自己身上,倒是爱买点水果给孙子孙女吃。这不买倒还好,一买更是让两个儿媳更嫌弃她了。孙子孙女根本就不买账,只要是她摸过的东西,他们绝对不吃。
“要吃自己吃!谁要你的东西!”
二媳妇一句话甩了出来,老太太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拿着手上的水果,使劲地擦干净,“这是我刚买回来的,没…没吃过”,她弱弱地说到,那委屈谁能晓得呢!
话说,流言蜚语最可怕。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到了大媳妇的耳朵里,大媳妇一听,可就不乐意了。
“嘿,这老不死的,她家的儿子女儿就是宝,我们家的娃这么大了一毛钱都没给过!”,大媳妇在门口和邻居们聊天时冲着隔壁嚷嚷道。
老婆子在里屋躺着,也还是听见了。这心一冷,看着老头子的遗像,念叨着“老头子,你怎么不带我一起走啊…”!
4
前几年,县城的土地开始大规模地被征用,不少人都拿到了不少的赔偿款。老太太的两个儿子家也分到了,这个土地面积是按人口划分的,所以老太太也有一部分。具体她能分到多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钱没到老太太的手上。老太太也是听邻居聊天的时候得知的,她心想既然儿子不给,那就给他们,反正我早晚都是要归西去的。
老太太以为是没有多少钱,其实每一年队里都能够分上一笔钱,而这些钱老太太是一分钱没花着。
老太太就这样熬着,熬着过了好些年,居然到了八十岁。再也干不动农活了,腿脚也还方便,有时候就出去公园溜达溜达,和其他老人家坐着聊聊天,可是聊着聊着就眼泪啪啪地掉,泪珠在苍老褶皱的脸上流淌。
有时候溜达回来,儿子儿媳还没回来,进不了家门,她就坐在门口的阶梯上,傻傻等着,就像是孩子盼着父母亲回家一般。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精神不正常呢!
5
有人说八十岁的生日不能按时过,要推迟,这样才能长命百岁。女儿们想着虽然不能过,也得去看看她,于是晚上几姊妹约着去了哥哥家。到了哥哥家,哥哥还挺诧异,今天怎么一起来了。
姊妹们没看见老太太,就问哥哥。哥哥倒是很来了脾气,“你问我我问谁!腿长她身上,她一天到晚瞎跑,我难道天天守着她啊!我要不要吃饭了!”
夏天雷阵雨来得措不及防,轰隆隆几个雷声过后,瓢泼大雨说来就来了。这时挂在墙上的老钟清脆地敲了八下,姊妹几个觉得不对劲了,赶紧打着伞出去找。那两个儿子儿媳为了做做戏也开始出去找。几个人跑遍了她平时会去的公园,巷头巷尾。想找个人问问,可是这么恶劣的天气那还会有人在外面瞎晃荡,大街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雨也停了,还是无果。小儿子淋了一身湿漉漉的,正准备先回家换身衣服再说,边走嘴里还边骂着,“这次死了最好,死了倒是省了心了!”。当正要拐弯,走进巷子里时,突然听见有人半死不活的呻吟声。他听着声音,后退了几步,看见一户大户人家,有个大院子。院子是刚建好的,还没有装上门。他往里瞄了一眼,只见一个人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全身已经没有一块是干的了,衣服全贴在身上。老城区基础设施都已老化,连路灯都罢工了。凑前一看,什么都没说,就很失望地哎了一声。
确定了是老太太以后,他给姊妹几个打了电话。当然他没有通知大哥,因为他知道姊妹中自会有人通知他。不一会,姊妹几个包括大哥都赶来了,老婆子这时已经不省人事了,几个人抬着把老婆子送回家里去。
因为这个月是在大儿子家吃住,自然也是抬到了大儿子家中。大姐急忙叫着大嫂烧些热水给老婆子擦擦身子,二姐和小妹帮忙把湿透了的衣服换下来。在换裤子的时候,小妹发现老婆子的脚有些不太正常,膝盖上淤青一片。她和二姐担心着会不会是脚给摔出了毛病,赶紧叫大哥打急救电话,送去医院检查一番。
大哥裸着上半身,弯着腰坐着板凳上。嘴里叼着一根烟,烟雾一圈圈地散开,面无表情。听到二姐着急的声音他也没任何反应,知道二姐气冲冲地冲到客厅冲他喊,“你耳朵是聋了还是怎么着!”,一股怒气正要爆发,结果大哥倒是一声如雷霆般的呵斥到:“送什么医院,早晚都得死的人,早死了省得祸害我!”
这话一说,把姊妹几个气的非跟他大干一场。气急败坏地大姐一巴掌扇在大哥的脸上,“你还是不是人!”。后来小妹想了想,这样可不行,拦着大姐和二姐,先把老太太送去医院再说。
送到医院后,医生说腿摔伤了,但是恢复的话是比较难了。以后腿脚肯定是不会太方便了,家属要多注意,不然很可能再次摔倒!在医院住了两天,烧已经退下去了,人也醒了。进行简单的包扎以后,就送回去了。医药费是老人家的医保中报销的,两儿子一分钱没出。
6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才是老太太最难熬的。被送回了大儿子家,因为腿脚不便了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得有人照顾。大儿子,儿媳妇每天要出去干活,就每天吃饭的时候端一个小盆子给她自己吃,大夏天的两人才给老太太擦一次身子。至于上厕所的问题,几个女儿帮她买了好些尿布,就这样过着……
没过两天,整个房间就已经臭气熏天了。有一天二姐带着四岁的孙子来看老太太,孙子还没走到门口,就躲在门后面捂着鼻子说:“奶奶,婆太房间怎么这么臭呀!”
一个月就这样翻篇了,大儿子和儿媳把老太太扛到了隔壁二儿子家。二儿子和儿媳完全借鉴了在大哥家住的时候的模式:只要有口饭给她吃就行了!
二姐因为比较有空,时不时地去看看老太太。看着这此情此景,实在是过意不去,扭着头,偷偷地摸了摸眼泪。打些水,时常帮他擦擦身子。
其他两个姊妹听二姐说了这情况,就商量着三个人轮流,两个人一次去帮老太太洗个澡。
霜降的前一天,轮到了二姐和小妹。两人好不容易才把老太太搬到了浴室,老太太显得有些疲惫,动也不愿意动,眼睛也没睁开。洗完澡,二儿媳给她装了些饭,她就吃了几口,便不吃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老太太就走了,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僵硬了……至于几点离世的,没人知道,连一句话都没留下,也不知道她是否走得安详。
7
大家伙开始张罗着丧礼该怎么办,问他两个儿子。他两倒是谁也不爱搭理谁,没有办法,只得找到一个中间人。两家先各出一半的钱来办丧事,具体会多会少,结束了再说。
前两天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不少,按理说,有人来吊唁时,家属是应该跪谢的。可是这两兄弟可是放得开,站在门口,有人来吊唁了就穿上麻衣,心情好就跪一下,心情不好就不跪。人一走,就立刻把麻衣给脱了。站在门口,和其他人开着玩笑,老太太走了成了一大值得庆祝的喜事。
两天过去了,到了出殡那天。来送别老太太的人有接近三百余人,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早上七点钟,配着哀乐声,家属推着灵车缓缓地开出了巷子。经过大街上,路人看着这长龙似的送行队伍,看着披麻戴孝的家属至少得有二三十人,开始议论道:“这真是子孙满堂了,可是没命享福啊!还是走了好,去极乐世界享福吧!”
灵车缓缓地前行,原本阴沉的天空,突然开始有了太阳的余光。
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