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作者：孙孟雪
1.
王小晨住在一个破旧的六层小楼，小区所处的位置离市中心并不是很远，但它的破旧却让人觉得它很边缘。
这里离地铁站并不近，但从公司到这儿的直达公交有很多辆。她喜欢这里。她的同事都住在市中心或者公司附近，她们从工资里抠出三分之一去支付一间小卧室一个月的费用，而同样的价钱，王小晨在这儿租了一个一居室。
她不喜欢和别人一起住，她搬到这个破旧的小区然后花了极大的精力去装饰她的卧室、客厅、厨房，甚至卫生间的角角落落。她很开心。
但是今天她并没有很开心，一天都昏昏沉沉，今天她醒的太早了，再也没有睡去。她是被梦吓醒的。
她并不是常做梦，虽然专家总说人类每晚都会做梦，但她从来不记得她梦见过什么。在这个被吓醒的梦里，她梦见的是一只猫和一个男孩。
她不知道这个男孩是谁，总之在梦里，她莫名其妙的走到一间紧闭的朱色大门前和一只浑圆的黄色老猫对峙时，那个男孩出现了，他抱起那只猫，把它搂在怀里。男孩问猫：“你是不是不想让她进去呀？”那只直瞪着眼睛的老猫不会说话，它只是伸出它的爪子，扑到王小晨面前。
王小晨醒了，在梦里男孩的声音和猫叫声被做了处理，悠长而空洞，犹如一条黑暗的隧道，带着巨大的力量要把她拉扯进无尽的尽头。
王小晨盖紧被子，然而楼下传来一阵猫叫声，她绝望了，以为自己仍旧在梦中，再也醒不来。
然后天色渐渐亮起，她终于松开了被子，打开灯，打开房间内所有的灯。快速的刷牙洗脸化妆，她喜欢早起做饭给自己吃，但这一天，她拿起包急匆匆的就出门了。
一天浑浑噩噩的过去，王小晨努力把精力放在工作上，但那只横眉冷对的猫总是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下了公交她打算在街口的面包店买一些明早吃的面包，然而门面紧闭，她只好转进隔壁的超市买了一些零食。
小区内有很多的野猫。这里大多都是租户，或者守着破旧的房子不愿放手的老人，这些地方似乎总是吸引着一些猫猫狗狗，而同时，这里又特别适合它们存活。
王小晨不喜欢猫，她不像一些邻居总是好心的给它们一些剩饭剩菜，王小晨总是在它们身旁走过去，好似没看见。所以从来不会有一些猫狗跟在她的身后。
王小晨走到楼下，这次她在一群野猫的远处驻了脚，这些猫叫个不停。一个男孩蹲在地上，他怀里抱着一只和那群野猫一看便不是一个世界的家养猫，它圆润，毛色光亮，甚至露出高傲的神情。男孩手里拿着猫粮，凑到一只黄色的小小的野猫面前，野猫便冲着男孩的手走过来，而这时男孩伸回手把猫粮送到了怀里的家猫嘴里，那只可怜的黄毛发出了埋怨的叫声。
甚至连不喜欢猫的王小晨也可怜起那只野猫，但她更讨厌那个男孩。于是她迅速的将手里的带着鱼腥味的零食冲着那只野猫扔去，野猫们向着食物的方向飞奔而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男孩转过头，王小晨本想高昂起头，乜斜着眼，拿鼻孔给那个刚刚还发出得逞笑意的男孩一个鄙视的姿态，但是她没有做到。因为那个蹲在她不远处的男孩和她梦中的一模一样，虽然梦里看不清脸，但王小晨用性命发誓就是他！
王小晨跑了，三步并两步跑回家。
2.
第二天王小晨终于放松了心态，不再被那只浑圆的老猫充斥着脑海，她告诉自己，院子里没有那么大只的猫。
她放松心情哼着小曲下班，在楼下又见到了和昨天一样的场景，那个男孩又抱着自己的猫蹲在那里挑逗野猫，甚至在他看到王小晨走过来时，故意发出逗猫的声音并将一大把猫粮塞在家猫的面前。王小晨冷哼一声，在走过男孩面前时故意大声说了一句“幼稚”。
李轻蹲在地上，对王小晨评价置之不理，他又抓了一把猫粮，在王小晨转身上楼后扔给了那群野猫。
第三天，王小晨下了公交车便看到那家面包店终于开了门，于是她快步的走了进去，选了常吃的那一种，拿给老板结账。
伸过来接面包的手变得光滑细腻，这才使王小晨舍得抬起头，四眼相对，李轻给了王小晨一个微笑的表情，王小晨白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掏钱。
“常客吗？那就不要对我那么凶嘛，我现在可是这的老板，小心我不卖给你。”
王小晨听罢夺回面包，打算放回原位不买了，李轻急忙说：“开个玩笑小姐，我再送你点别的。”说完便将王小晨夺走的面包拿过来装袋，顺手装了另外一个小包装袋进去。
王小晨拿出另外的包装袋，才看清是猫粮。“给你们家楼下那只猫的，我今天不出门，你帮个忙。”李轻又换上了那副微笑的表情。
王小晨不想和他对话，把钱拍在桌子上，快步走出了门。
那群猫果然还在原来的地方转圈，王小晨不情愿的打开那袋猫粮，洒在它们面前。
3.
王小晨加完班已经九点，饿着肚子就要乘最后一趟公交车回家，她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听着音乐，看着窗外这座城市。
说不上为什么，她对这里毫无感情，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她无关，外面的灯红酒绿也从来没有给她染上一点颜色，她庆幸于自己在如此繁华的城市找到一个归宿，那个归宿就在这片土地之中，却又与这里的一切无关。它静静地伫立，不为任何改变，甚至于它被遗忘，但它一直默默占据着一方天地。
王小晨进了小区便被一群野猫跟着，她知道都是昨天那袋猫粮惹的祸。她很累，没有耐心，可是不管她跺脚也好，恐吓也罢，那群猫就是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她，她走一步，那群猫也似白雪公主的七个小矮人一样上前一步。
王小晨急了，她不敢回家，怕这群可怕的生物知晓她的最后一方守地。
于是她转身飞快的像面包店跑去。这在夜晚是一个壮观的场景。一个妙龄女青年花容失色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她的敌方是否追上，而在她的身后被她视为强敌的五六只野猫趁势前进。
王小晨快步的推开面包店的门，立即转过身把门关严，动作一气呵成，终于把对手堵在了门外。
李轻听见动静站起身，便看到还在气喘吁吁的王小晨扶在门上。
“看什么看，给老子倒水！”王小晨一声令下，李轻终于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藏不住的笑声使其浑身颤抖，甚至拿不起水杯。
李轻递过去水，将店内唯一的软座让给王小晨，他拿过一袋猫粮，推开门洒在地上。
王小晨一脸委屈，想哭却又倔强的咬紧牙，最后只好露出狰狞的表情死死的瞪着李轻。
李轻想笑却又不敢，这种情况之下，如果他太狂野的后果可想而知，一定比刚才追逐之战更壮观。所以他说：“抱歉，我没想到你们小区的猫那么狠。”
王小晨想要发泄，所以当她一回头看到墙角的那只家猫时，便不可阻挡的发出了河东狮吼，那只猫怕了，它快步躲到了李轻的身后，李轻也怕了，他两手向前，似保持距离又似安抚，“我的错我的错，我请你吃饭，我刚炖的猪蹄…”话不落便向里屋走去，端过一砂锅猪蹄摆在王小晨面前。
王小晨真的是打算拒绝的，她有骨气，她不想吃敌人送上来的东西，但是她喜欢吃猪蹄，于是她接过了筷子和碗埋头苦干。
等她毫无形象的啃完一只蹄后才想起李轻还站在身后，这儿不是她的地盘。
“你炖的？”
李轻搓着手挂着笑点点头，“怎么样？”
“挺好吃的，你找个椅子坐吧。”王小晨挪了挪面前的碗示意给李轻让座。
这时她才看到面前有一个小小的屏幕，还有正在播放的《堕落天使》。
“你也喜欢看这个？”王小晨脱了鞋甩掉最后一丝包袱，扭头问刚坐过来的李轻。
“晚上没客人，总喜欢看一些老片子。”李轻斯文的盛出一只猪蹄，好似一个客人落座，默默的啃。
“我最喜欢金城武摩托车那场戏，你呢？”
“我…李嘉欣那段床戏不错…”李轻说出这句话，好似在暗示王小晨谁主谁客。
“哇，不仅幼稚，而且低俗。”
李轻不做回答，轻轻蹭掉脚上的鞋，盘起腿来品尝自己的手艺。
那晚王小晨接近十二点才回家。与猪蹄之宴相伴的是以电影展开的一系列对话，他们有很多的共同话题和相同喜好，这让王小晨将李轻从
敌对者的行列拉出来，放到了不敌对之列，至于是什么，好像并没有定论。
李轻将王小晨送出面包店的门，看着王小晨欲走却迈不开步子的模样，便知道王小晨怕她的敌人们再次闯入，于是他绅士的提议送王小晨回去。
王小晨刚吃了人家的猪蹄，又蹭了电影，心里难免不好意思，她假装自己并不害怕，不理会李轻，大步走在前面，而她大步走在前面的勇气，又全部来自于她身后注视着她的男孩。
李轻看着沉默不语只顾走路的王小晨，他也不打算开口。夜深人静，这条繁忙的街道终于安静，这样的夏天的夜晚，一抬头就有星星闪烁，好一番美丽。
李轻突然想去看星星，于是在王小晨的楼下，在女孩将要上楼的时刻，他问：“你喜欢看星星吗？”
王小晨抬起头，然后看着男孩，她露出了微笑，真诚并且美丽。
她说：“再见，晚安。”
4.
周五下了班的王小晨带着一身疲惫，打算上楼洗个澡把它们都洗掉，然后舒服的睡觉，荒废周末时光。
李轻蹲在楼下逗那群野猫，身上背着一个大包。
王小晨停下脚：“幼稚鬼，干嘛去呀？”
“带你看星星去。”
“再过两个小时你抬头就能看到。”
“这不好看，走呗，我帐篷都准备好了。”李轻说着故意扭了一下身体将包冲向王小晨。
王小晨歪着脑袋想了想：“那能否允许我给您泡杯茶以表对你猪蹄的感激，并趁机等我洗个澡？”
李轻打了个响指，随王小晨上了楼。
李轻所谓的看星星的地方不过是郊外的小山坡，和小区不同的是，这里有更多的草，这些草长在一片大一点的空地上，而恰巧这片空地有一点坡度。
李轻支好帐篷，看到王小晨在他铺好的毯子上闭着眼睛，他趟过去伸出手在王小晨面前晃了晃：“嘿嘿嘿，让你来看星星呢，闭着眼算怎么回事儿！”
王小晨眯开一条缝，扭过脸来对着李轻：“跟我做朋友你得知道我的习性，一般情况下我周五十点准时上床睡觉。”
李轻脱掉外套盖在王小晨身上。在他身旁的女孩似乎真的要熟睡了，她歪着头，身体不自觉的靠近李轻，想要躲进他的怀里。
这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生，只不过一个孤独的人碰到了另外一个灵魂，它们不说话。
自此以后王小晨总会在半夜突然袭击面包店，而每次在这个时候李轻总是恰到好处的端出饭菜，然后像一个放映员一样放映一部老片。
有的时候王小晨看完电影不回家，他们时常相拥而睡，在李轻柔软的床上，他们偶尔也做爱。王小晨记不清是他们拥抱的第几个夜晚他们开始做爱的，李轻也记不得。那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但却并不是这段关系里最至关重要的部分。
他们很亲密，也时常疏离，这份恰到好处的疏离正是他们更亲密的良药。王小晨没有名正言顺这段关系，李轻也没有急切的捅破中间的那张纸更进一步，他们只是把彼此温柔的安放在身旁，似乎这样才能陪伴更久。
5.
王小晨出差了，和他一同而去的是她的同校师哥杨其，杨其比她年长两岁，一向待她很好。
王小晨知道，促成这次孤男寡女共处的机会也许正是杨其或多或少做了些努力的结果，但她仅仅是个小部员，不可推卸，不可提意见。
那晚她被客户灌醉了，杨其也醉了，于是毫无意外的他们进了一个房间，脱了对方的衣服，进入了彼此的身体。
王小晨被阳光刺醒，感触到了自己赤裸的身体，她伸出手，碰触到了另外一具赤裸的身体，她起身离开，没有叫醒身旁的人。
杨其醒来，想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他穿好衣服去敲王小晨的门，王小晨打开门，拖着自己的行李箱，等杨其一起去机场，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
李轻知道王小晨回来了，但是她并没有再去面包店，她甚至买了一顶帽子，似乎怕她在面包店门前匆匆而过的时候被李轻认出来。
那天她下了公交车急忙回家，在走过面包店时仍然是竞走状，李轻夺门而出，在她的身后摘掉她的帽子，遮住她的眼睛：“看不见路了吧，走不了了吧。”
王小晨抓住李轻的手，李轻趁势将她藏在自己怀里：“躲我！”
王小晨没有说话，微笑着拉着李轻的手进了面包店。
李轻将王小晨推进卧室，推到床上，李轻吻王小晨，王小晨不拒绝也不回应，李轻将手伸进衣服，试图揭开内衣，王小晨说不方便。
那日之后李轻总觉得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他不知道王小晨哪里发生了改变，但他想要占据她的心理更强了，他每天都去王小晨的楼下，每天都要喝王小晨泡的茶。
王小晨给李轻泡茶，也不再抱怨楼下那群猫给她带来的烦恼，她和李轻接吻拥抱，但是她再也没有让李轻解开她的内衣。
6.
晚秋，王小晨半夜穿着单薄的睡衣去了面包店，她说她想看星星，李轻拿了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这大半夜的太冷了，等哪天回温了咱们再去。”
王小晨咬着嘴巴不说话，她抱着李轻甚至整个身体都要挂在他身上，李轻没办法，锁了门带她去郊外看星星。
深秋夜晚太凉，王小晨冻的浑身直哆嗦，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就受不了直往李轻怀里躲。
“走吧走吧，酒店可比这暖和多了，下次再看。”李轻说罢便拉着王小晨往回走。
王小晨撅着嘴一脸的不情愿，“上次没看成这次又没好好看…”
李轻伸手刮了一下鼻子，宠溺着说：“不还有下次呢嘛！”
酒店内的灯暧昧而温暖，王小晨洗完澡边脱掉衣服在床上等着李轻，那天他们缠绵悱恻，而后王小晨久久不肯睡去。
王小晨说她打算辞职，有别的公司挖她，工资涨了一倍。王小晨说在他们认识之前她就梦见过李轻，只不过在她的梦里他们并不是统一战线的关系。王小晨说她和杨其发生了关系，她一直释怀不了，不想隐瞒，而在此刻，她才真正放下。
李轻听王小晨絮絮叨叨，没有回应，只是紧了紧她另一侧的被子。
王小晨以为李轻不在乎，她感觉到无限的温暖，甚至有些喜欢楼下的那群野猫了。
7.
王小晨休息了几日，便去了新公司报道。上班的第一天，她满身轻松愉悦，她订了一个餐厅打算和李轻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下了班她不愿再挤公交车，她迫不及待的打了一辆出租车去见李轻，她给了司机一百块钱甚至都没等的急司机找零就奔向了面包店。
她奔跑，然后停下来，缓慢的不自信的靠近面包店，她满脸疑问的看着紧闭的门面以及招租的字帖。
他走了，毫无征兆，不可挽留。
王小晨独自去了那家餐厅，她一个人吃了两人份，隔壁的男人不时的看着她，她没有抬头，吃的一丝不剩，然后喝掉最后一口红酒，擦了擦嘴，走出餐厅。
她想明白了所有事，她换了新工作，今天是她工作的第一天，可是新公司离她的住所好像有点远，似乎要办到再近一点的地方会更轻松些。
于是她看好了位置，联系了中介，马不停蹄的搬了家。
有一天她从公司出来，看到了曾经常坐的那辆公交车，恍然间她上了车，到了曾经的旧小区才明白过来她做错了车。
王小晨下了车，她依旧抬眼就能看到街对面的店面，租了出去，面包店成了小酒馆。
王小晨走进小酒馆点了个菜，喝了一小杯白酒。
她走进小区，模拟曾经的回家路。
冬天了，树上枯叶都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她走在楼下，一只野猫不只从哪儿钻了出来，好像是曾经总是尾随她的那只，几个月过去了，它成了浑圆的模样。
它站在王小晨的面前和她对峙，横眉冷对的模样，好似怨恨她许久不来，如今来了却两手空空。
王小晨等了等，然后原路返回。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