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外婆家就是天堂呀,一放假,姐姐、我还有阿姨家们的弟弟妹妹们全都到外婆家住下,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家。
那时候,小阿姨正值桃李年华,还未出嫁。我们的饭都是她做的,每天早晨起来都会甜甜地问我们,今天早上是想什么呀,睡眼惺忪中都是爱的滋味。白天起床后,跨过屋前的一条沟,便可以到三姨家。她们家有全村最大最深的井,有革质常绿的广玉兰,有迷你的小山楂,有大簇的月季花,还有罕见的苹果树。
夏天,外婆家最诱人的还是那一片西瓜地,每天都有新鲜的西瓜吃。从地里刚刚采出来的西瓜,圆滚滚的像个绿色的小皮球,上面镶嵌着世界上各大河流,从世界的这头流向未知的那头。绿皮上覆着一层白白的粉,刀轻轻一碰,便咧开了嘴,鲜红的汁水从翠皮红瓤中溢了出来,桌子上慢慢积成了一个个粉色的小水塘,甜甜的清香扑鼻而来,咬一口,甘甜四溢,然后吐出一堆如漆染的黑子。当然,外婆家除了西瓜,还有水嫩的梨、香甜的桃、金黄的杏、紫红的李、酸甜的葡萄。
当然外婆家的菜园也不逊色,里面长满了各种瓜果蔬菜。黄瓜、菜瓜、丝瓜、冬瓜、甜瓜、辣椒、茄子、葫芦、青菜、韭菜、豆荚、香葱,五颜六色,五彩缤纷。就连秋季成熟的南瓜这个时候也开着大朵大朵明黄色的花,里面装满了金色的光。菜园四周有一条水质清澈的沟,里面长满了粉色的荷花、嫩绿的荷叶和墨绿的莲蓬,遗世独立,颇有仙姿。有时我们挎着小竹篮去摘菜,便会折一个大大的荷叶当大伞,反扣在头上,上面还有一根长满细刺的“天线”,双手合十,默念暗语,梦想着自己能够变身美少女战士。沟埂上,有一棵很大的栀子花,麦子成熟时节,它便穿上了一席白裙,像是坠落人间的花仙子,欲觅花香处,却道花香了无痕。大家都喜欢摘一朵,别在衣襟上,或者麻花辫上。洁白纯真,随风浮动,暗香流溢,无恼无欲。
外婆家前后左右共有五个水塘,一个水库。水库至今仍滋养四周的农家,初夏时节,家家户户都靠着里面流出的水插秧、浇灌,然后默默守望着金色时节的到来。小时候,经常跟着舅舅去水库北边的湿地去放牛,放眼望去,一泓碧波,金色飘荡,水草丰美,鱼虾成群。落霞孤鹜时分,我们骑着牛儿摇摇晃晃得回家了。我想,大海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了吧。五个水塘碧落装成,各有风味。夏天枯水时节,我们挽起裤脚,慢慢淌着水,走到水塘中间,拦起一堵泥墙,用葫芦瓢将一边的水浇到另一边,脚边的水位逐渐下降,然后看着鱼儿在趟浑的水中乱串,虾蟹往高地上爬行,螺蛳河蚌也一览无遗,剩下的事便是大获而归了。但总是有那么些调皮的鱼儿泥鳅虾蟹使出浑身解数,东躲西藏。既然如此,那便随缘,让他们留下重振帝国吧。水塘边上的塘埂、滩涂,种满了花生、玉米、葵花、南瓜,过年的干货便有了着落。有时,我们还会瓣下未老的玉米,留着外衣,然后放在火塘里烤。烤熟之后,我们褪下玉米的外衣,金黄的外皮变成了焦糖色,香甜中蕴藏着炙热的木香味。
那时候,还没有电风扇、空调、热水器。暮色降临之前,我们搬出家里的小木桌,在屋外最风凉的地方,围着桌子,一边和蚊子斗智斗勇,一边快速得扒拉着晚饭。在我们吃晚饭的时候,外婆已经忙着用锅灶给我烧洗澡水了。锅里放满了白天割下的艾草、金银花藤、野菊花藤,锅灶内是熊熊燃烧的木材,铁锅内的水吱吱作响,木质的锅盖细缝和边缘冒着白白的水汽,携裹着淡淡的清香。然后在大木桶里,用这纯天然的草药水洗去白昼的光阴,洗去酷暑的黏着,洗去全身的红痒,洗去一天的辛劳。
外婆家打谷场上放了一张木床,外面撑着海蓝色的蚊帐,床板上铺着溜滑凉爽的竹席。没错,这就是我们晚上讲故事、吹微风、听蛙声、观萤火、数星星、看银河的地方。它也承载了我们童年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