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爷爷奶奶,直到四岁。也许是少不更事,也许是爷爷奶奶太宠我,我从来没有主动问起过我的爸爸妈妈,也不会惊讶为什么别人有可以喊“爸爸妈妈”的人,而我没有。当爷爷小酌一杯,在蛙和蚊子的伴奏下,将爸爸妈妈的消息娓娓道来。
一岁时,爸爸妈妈打电话让他去云南接我回家,他说几十年第一次出远门很忐忑,第一次坐火车很新奇。把我放在火车座位底下逃票很惶恐,“还好你睡得跟个小奶狗一样”,他总会咧嘴嘿嘿地笑。
于是,很久很久,爸爸妈妈,于我,只是爷爷酒后微醺的话题,而我更好奇的反而是我逃票的火车。以至于他们第一次回家过年,我却躲在奶奶身后,迟迟不肯出来。
有一个片段,是爷爷每次酒后的压轴戏。
刚会走路时,妈妈回来办事,在家门口的马路边上,当我看见她,从很远的地方歪歪扭扭奔向她,叫着“妈妈,妈妈”,涕泗横流。
这一段直到现在,我都想不起来。不禁怀疑是爷爷醉后的臆想。
后来到了上学的年纪,妈妈回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顺便监督我学习。
对妈妈的情愫从那时候才开始萌芽。
一年级,第一次考试,100分。
“你们考试了吗”
“嗯”。我递过卷子。
空气静止十秒钟后,妈妈大叫了一声,拿着卷子,抱着我,原地转了三圈。我感觉到了眩晕。妈妈的这种兴奋状态持续了一个星期——幸福的笑容,绕梁的小曲,新增的饭菜,还有出现在桌子上的小零食。
以至于我认为,有好成绩妈妈才可能会喜欢我。所以我拼命努力的学习,成为了老师眼中的好孩子,同学眼中的学霸。
四年级的期末考试也是六一儿童节,妈妈给我买了一件新衣服,我穿着它去考试。当时满脑子都是“我一定要考好,要对得起这件新衣服”。全场激动而又小心翼翼地考下来。
不及格。
我害怕,害怕妈妈会讨厌我。但是卷子必须要家长签字,我胆战心惊的把卷子拿过去。递过被汗水打湿的笔。不敢说话,不敢抬头,仿佛时间静止般待在那里。妈妈爽快地签完字,把卷子还给我。面无表情,沉默不语。第二天,餐桌上多了我最喜欢吃的土豆泥。
很多年以后,我问妈妈,那个时候为什么不但不骂我,还要做我喜欢吃的菜,是在鼓励我考差吗。
“每次都是第一,那次失利,看得出来对你打击就很大,笔都是湿的,我如果再雪上加霜,你可能会一蹶不振。”
是的,当时如果妈妈把我骂了,在已经被老师点名批评的情况下,我会自暴自弃。
跟妈妈的距离在慢慢拉近,到了高中,我已经会主动跟她聊聊同学,分享我在学校遇到的各种事。在这之前,我对她,一直是客客气气,像陌生人一样。
一年级那个冬天,南方下了雪,湿冷的天气加上刺骨的寒风,很冻人。我坐在窗户边,拿不稳笔。第二天,妈妈把帽子和手套送到了学校。
后来,我问她怎么知道我手冷。
“看你的字就知道了,歪歪扭扭的,以前都是很工整的”
我不爱哭。因为妈妈,哭了两次。
第一次。大学学了医。跟妈妈打电话。
“我今天听说现在医生要规培,要各种各样的考核,真的吗”
笑而答:“是的啊”
“姑娘,那得多累啊”
短短七个字,泪奔。一直以来坚守的心理防线瞬间瓦解。
大家听说我学医,一般都是“哇,好厉害”“医生不错,以后工资高”“这是个有前途的事业”……
真的很累。很多时候都会想放弃。医学生的大学生活只能跟图书馆自习室打交道,因为要为病人负责。
但是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只是自己默默的消化,或听歌或打球。妈妈的七个字,说出了我的委屈,心疼的语气,让我的城墙瓦解了。
第二次。妈妈去砍柴的路上摔断了腿。膝盖错位。她一步步挪回家,拿了钱,又一步步挪到村里老大夫那里接腿。正常时二十分钟的路程,那天她挪了两个小时。
我是在她腿好后半年从老大夫的孙子那里知道的。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撂下课本,打电话回家,她否认了,我搬出了老大夫的孙子。沉默良久,她说,你学医已经很辛苦了,妈妈不想再来给你添堵,我现在已经好了,姑娘,没事的。
我又气又伤感,站在教室外面,一下子就哭出来了。那天挂了电话,我一个人哭了很久,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我后悔,如果我不上大学,现在妈妈应该在我身边,就算日子不宽裕,但至少她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但是,我更加努力地学习。因为,妈妈说,姑娘,你努力达到你想要的高度,才不枉费人间走一趟,至少不用让我的外孙像你这么辛苦。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考虑过自己。
因为她知道,她等不到那一天了。
大二那年,肺癌晚期,妈妈离开我了,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