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六岁，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那时候，总觉得读书无用，总想着办法跟老师作对，老师让往东，我们就非要向南北西走，老师让做的事偏不做，老师禁止的行为却偏偏要去尝试一把，在那个最容易变质的青春岁月里，被我们气坏的老师，杂草丛生的操场，破旧的教学楼，那个隐蔽的小巷子似乎随着岁月流逝，离我们渐行渐远，远到我们似乎再也寻不到他们的痕迹。

初中的时候，前青春期的躁动开始慢慢的在身体里涌现。那时候，每当放学之际，校门口总是会出现一帮小混混，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穿着当时流行的小脚裤，嘴里叼着一根烟，在校门口晃荡。经常也可以看到他们在校门口打架，常常是很多人围着一个人打。当时的班主任王老师是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王老师在班里强调，不要去学那种混混的行为。可那个时候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我竟然深深的迷恋上了那一类人。于是，我也学着他们留起了长长的厚厚的刘海，学着他们的走路姿势和说话姿态，同样也开始抽烟喝酒打架。那个时候不光是我，身边的很多男同学都觉得那样帅呆了，看他们打架的感觉棒呆了，觉得抽烟的样子非常帅。在我和另一位高同学的呼吁下，我们班渴望那种小混混感觉的男同学，顺利的成立了一个小组织，名曰“东能会”，名字是高同学起的，他说，因为我们的班级在整个楼层的东边，我们又都是一些“能”人，所以美名其曰“东能会”。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前青春期的躁动开始慢慢地变质。

为了庆祝我们“东能会”的顺利成立，我们兄弟几个凑钱买了一箱啤酒，还买了一把香。中午放学后我们几个在校外一个破旧的巷子里，每人拿了三根香，学着电影中的样子，朝天空拜了拜，口中还振振有词：“我们今日结为兄弟，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虽不同生，但愿同死。”然后我们几个就开始开箱喝啤酒，那个时候，喝酒在我们学校是一件处罚极其严重的事情，轻则叫家长，重则回家反省好几天。可是我们那时候就喜欢“顶风作案”，越是规章制度约束的事情，我们越要做。由于我那时候是第一次喝酒，啤酒的味道又苦又涩，我没喝几口就把瓶子给了另一个同学，但是我们其中有一个张同学，可能是为了展示一下他“豪放”的一面，一口气喝了四瓶啤酒，对于当时十四五岁的孩子来说，确实喝多了。中午回学校的时候，这位张同学脸色开始发红，眼神迷离。果然不出所料，下午第一节自习，张同学呕了一声，把中午吃的东西一股脑全吐了出来，教室里立马布满了掺杂的酒精味的难闻的味道，显然班里的同学都闻到了这股酒味，开始在私底下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我们中午是否喝酒了。高同学脑子也是反应快，接着站起来冲班里喊到：“这件事谁说出去谁就完蛋。”说完后，班里死一般的寂静，显然都知道了我们中午偷偷喝酒的事情。但是高同学的话语显然没起到震慑作用，第二天王老师就知道了这件事，先是找了张同学，张同学丝毫不加掩饰的供出了我们。王老师把我们叫到了办公室，苦口婆心的给我们讲道理，“你们现在漠视学校的规章制度，将来到社会上就会漠视社会的规章制度，在学校有老师提醒你们，到了社会上那就是犯罪”“青春期的诱惑总是很多，作为一个优秀的人，要学会克服各种各样的诱惑，这样将来才能成就大事”“.....”而我那时候实在是年少太轻狂，丝毫没有把王老师的话放在心上，和王老师顶嘴道“我成不成大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管得着吗”说完我便从办公室摔门而走，据当时在办公室的同学说，我走后王老师气到趴在桌子上发抖。而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学校里更加张扬起来，觉得老师都管不了我，这些同学们谁还能奈我何。

由于我们那个时候缺乏对校规校纪的认知，我们的行为变得越来越大胆，越来越觉得自己特别牛，于是在某一天，我们一致觉得应该去打架，可我们那时没有目标。我们挑啊挑，终于选中了隔壁班的吴同学和于同学，该怎么形容这两个人呢，从我们刚刚入学的时候起，这两个人就是经常被欺负的对象。可能我们那时候觉得他俩被欺负惯了，我们打他们一顿应该没什么。于是在一个雨蒙蒙的下午，我们把这两个同学叫到小胡同，然后便开始了我们惨无人道的虐打。至今我还记得那个下午，这两位同学抱着头蹲在墙角，衣服上布满了鞋印，绝望无助的眼神夹杂着微弱的讨饶声，可是我们那个时候都觉得自己特别牛，都觉得自己是扛把子，丝毫没有怜悯之心，我们打了足足二十分钟才把他俩放走。那个时候在校园里，我们这些人是霸凌的一方，许多同学见到我们都躲着走，生怕惹事上身，而我们也把这个当做是一种炫耀的资本，我们变得越来越无法无天起来。在学校看到谁不顺眼就拉到厕所里一顿毒打，还威胁他不要告诉老师。即使这样，王老师还是从各个渠道得知了我们打人的事情，于是在一个太阳落山的下午，放学后王老师单独把我叫到了操场，质问我为什么打人，我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句“看他们不顺眼”，这时王老师紧紧抓着我的肩膀，问我“我现在也看你不顺眼，我打你一顿你会怎么想，你有没有想过被打的人的感受”。当时少年火气大，看到老师这样，我也不甘示弱，一把打开王老师的手，指着王老师的鼻子叫嚣道“你敢打我你试试”，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觉得自己那时多么幼稚可笑，要是有时光机多么想回到过去给自己两拳。可是人啊，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总是回忆起来才觉得后悔。

那段时间，我还特别喜欢往头发上打发蜡，其实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吸引女同学。在我的引领下，我们东能会的成员都用起了发蜡，那时候用发蜡就是往手上涂满发蜡之后在头发上胡乱抹一通，那时觉得打发蜡好帅，时不时的还甩一下头发，以显示刘海的飘逸。于是，下课之后的走廊上，过道里，总能看到好几个打着一头发蜡留着一头杀马特发型的人在晃荡，其中还有一个人时不时甩一下刘海。就这样，还经常会有女生偷偷的瞟我们，每当这时，我们就觉得是自己的帅气打动了那个女同学，从而一发不可收拾，接着还学着校门口的混混钉了耳钉，还开始学着抽烟。那个时候抽烟绝对不是有烟瘾，同样是想在女同学面前耍耍酷，每个课间和午休的时间，我们几个弟兄都会在校园里的一些隐蔽的地方点燃几根香烟，那时候抽烟都是把烟吸到嘴里然后接着吐出来，每当有女同学经过的时候，我们几个都争着从嘴里吐出那口浑浊的烟雾，当有同学停下驻足观看时，我们几个心里的成就感尤为强烈。然而，我们之前到处张扬的打人以及整天在校园里晃荡，早让一些人的敢怒不敢言，总会有人看不惯我们，没过多久，我们抽烟的行径就被告发了。

那个炎热的午后，阳光烈的狠，蝉疯狂的叫着。王老师把我们都叫到了办公室，开始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谈话，“你们正处在一个学习的黄金时段，这个时段制约你们发展的东西太多太多，你们一定要学着去战胜这些因素只要坚持下来，美好的明天在等着你们”“现在不是一个注意形象的时候，等你们好好学习考上了大学，有的是时间去打扮”“你们现在不学习等着以后和校门口的混混一样一天天混日子吗，那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你们现在还太小，这个世界上你们没见过没体验过的东西太多太多，当你好好学习有了本事挣大钱的时候，你们才能体会到你们从未体会过的东西，见到你们从未见过的事物，生活的美好并不是抽烟喝酒打架”可当时的我们一个个都是愣头青，老师的这些话怎么能听得进去，在老师苦口婆心说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我终于耐不住性子，猛拍桌子并且揪着班主任的衣领向班主任喊道：“我们想怎样就怎样，你不要再管我们”，还说了一句当时不知道从哪看来的觉得非常牛逼哄哄的话：“命运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不用你管。”瘦弱的班主任听到这些话之后愣住了，脸色发白，嘴唇气的发抖，最终这次谈话以我带头摔门而走结束。

我们高调的行为最终引起了校外混混的注意，那时候自我感觉良好的我并不把校外的混混放在眼里。一天中午放学的时候，我前脚刚踏出校门，迎面就走过来一个胳膊上有纹身叼着烟的混混，他二话不说，拽着我的领口就走，一路把我拖到了我们经常打人的那个小胡同，小胡同那时已经站了好几个混混，他们同样的是二话不说，上来就是对我的一顿拳打脚踢，耐不住他们人多，很快我就被揍倒在地上抱着头乱叫，也是在那一瞬间，我终于懂得了被霸凌的滋味。那个混混大哥揪着我的头发说，你不是挺喜欢甩头发吗，你再甩一下你试试，顺势打了我好几个耳光。也就是那时，我心里渐渐开始厌倦了整天吊儿郎当的混日子。他们持续的爆打中伴随着我的哀嚎，突然耳边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都给我住手，别打了”。我睁开已经肿了的双眼，望见王老师远远的跑过来，跟在后面的是在班里经常被我呼来喝去的杨同学，那个时候是杨同学放学经过这里，看到我在挨打，立马跑回了学校告诉了王老师，那群混混看到老师来了之后都跑散了，王老师过来把我扶起来，挨打的不甘和委屈一块涌上了脑袋，我扶着王老师嚎啕大哭，王老师并没有因为我之前的行为而有任何抵触，他轻拍着我的后背。那时，王老师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可是我突然理解了王老师，那天晚上我反思着自己之前的行为，久久不能入睡。第二天，我与王老师平心静气的聊了一个下午。

后来，由于我本身的学习成绩还不算太差，在加上自身的努力，我勉强考上了市重点高中，再后来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今年夏天在家里收拾旧物，翻出来一本初中时的同学录，上面杂七杂八写满了人名，毕业好多好多年了，没有回过母校。在我的一再打听下，我才得知王老师去年已经因为肝癌离开了人间，是王老师处处替学生操心过度劳累患上的肝癌吗，还是老天爷看不过这么善良的人继续留在人间，要把他拉到天堂享受极乐。我一下子泪如泉涌，跑到卫生间哭的不成样子。有些记忆，你若不去回想，它就会在外面结一层厚厚的壳，等到你再次回想起来的时候，这层壳就会一点一点的脱落，许久不见阳光的记忆一下铺散开来，心里很疼，因为这种柔弱已经许多年不见阳光。关于王老师教导我的话在脑海中缓缓铺展开，我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年少轻狂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那个把王老师气到脸色发白的自己，那个故把轻浮当深沉的自己。那个依旧瘦弱的王老师在光影交错中朝我挥挥手，仿佛在向当年的那个我做一个完美的道别。毕业多年了，我始终是没能来得及对王老师说一句谢谢。

谁的青春不迷茫，青春期是一个人生的交叉口，人生的车经过这个交叉口时很容易走错道路，而在这关键时候给我们指明道路的人，被我们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而他却又一次一次不厌其烦的把我们拉回正确的位置。青春期总会犯错，可是犯错并不一定要以伤害为代价。我一次又一次的伤害王老师，可是王老师一次次的给我机会，教导我做一个正确的人，指明正确的道路，给我树立正确的价值观，而我给王老师的伤害，恐怕也已经深深留在了王老师的心里的吧。青葱岁月看似漫长，恍然而逝，只留下我们后知后觉，而这种青春期的伤害，是等不来一声道歉的。

我擦干眼泪，几经周折，打听出了王老师的墓，准备明年清明去墓上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