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每一次算命,算命先生总是说:这一世,注定父女缘薄。
每次听来,沧桑之外,还是觉得这当中确实有点宿命的味道。
八字硬,少时艰难,克父。短短几字道尽了个中酸楚。
所以有时候我在想,假如,小时候的我,在亲戚想要“抱”走我的时候没有犟着不干,没有一定要留下来,情形到底会不会不一样。
然而,短短10年,我懵懵懂懂,还没来得及懂事、长大,父亲就匆匆离去了。
印象中,父亲脾性温和,勤劳踏实,不抽烟,不喝酒,待人极好。比之母亲的爱“动武”,父亲确实是个“君子”,不爱动口,更是几乎不动手。唯一一次对我出手,大概是气急了吧,随手在屋檐下抽了一根麦秆(小麦收割后的秆子,空心,柔软),还打一下我还一下手。麦秆打人怎么能打得痛呢?这在母亲那里,几乎是不可能的,母亲会让我们选是用竹篾,还是棍棒……嗯,爱的方式不同。
每回出门,父亲回来时必定给我们捎回点吃的,有时是裹衣花生——烘熟的花生外裹一层白色的糖衣,极脆极甜极香,有时是瓜子,有时是糖果。于是,这也成为后来我每回回家的习惯——让每一次归来都被期待。
那时候,苹果一类的水果很难得,因为本地不适宜栽种,种出来能结上的也都是酸酸的、小小的涩果子。可想而知,当有一天父亲带了一纸箱苹果回来时,我们内心的欢欣雀跃。而且这苹果,据说来自新疆!我们那地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品种!
于是,记忆里,这箱苹果始终散发着芳香,大大小小的,都晕红着脸蛋。
除此,父亲脾气好,无论母亲怎么跟他闹,他都不还口;母亲动起手来他也不还手,再厉害都默默忍受。他总是笑嘻嘻的,仿佛什么事情到了他那里都可以轻易地被化解——交农税,筹学费,父亲用他宽阔的肩膀、挺直的脊梁担着家庭的重担。
当然,父亲也有缺点,天大的缺点,在他活着时,可能一定不会被原谅的缺点。可他在小小的我那里,他是对我很好的父亲。
因为那时候有父亲在,小姑娘从不懂害怕为何物,胆子特别大。乌漆抹黑的小路,黑黢黢的堰塘都随便路过,还是在看了鬼片之后;而从父亲去后,却再也不敢看鬼片、听鬼故事,她变得那么胆小,连开着灯去厕所都要放趟子跑。要是一个人在地里干活,听着风在呜呜地满山野地跑,听着密实的树叶在风中颤动,也会自己吓自己吓到哭起来。
没有人能够拯救那时候的小姑娘,她害怕的东西太多了。
父亲大概是知道我害怕的吧,所以很少入我的梦来。渐渐地,我也不怕了。这么多年来,梦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可这种虚幻到真实的久别重逢,却让我有一种恍然从前的感觉。梦里的他,常常是打工赚钱后衣锦回乡,而我也终于可以大声跟人宣布:看,我就说他是去外地打工了,是会回来的!
也有时,是一点钱都没挣到,就这样荷包空空地回来了。像多么简单轻松地出了一趟远门一样,手里提着条透明的塑料口袋,里面装着些白色的裹衣花生。
他从院坝里,跨过双合门,将花生放在高桌上,笑意盈盈地,叫我吃。我不问他从哪里回来,他不说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们坐在高高的条凳上。一人一方。顶上撒下来的灯光包裹在他身上,柔和着,泛黄。
桌面上的红漆,斑斑驳驳,只最后一点,还未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