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和唐环
我最喜欢银色,尤其是金属发出的那种亮度极高的银色。我总是想,自己可以有一把比别人都亮的多的刀。我特别喜欢刀,特别是那种锋利无比,无坚不摧的宝刀。可以拥有这样的一把名刀是我一生的夙愿。
眼下,有一把这样的刀,阳光从被它反射到我的眼里,虽然已经是残阳一抹,却还是晃到几乎都睁不开眼。我确定,这是我最爱的那种刀。锋利的刀口就在刚刚,就那么一下,把我手里的刀切成了两段,还把腰带上的铁扣连同厚牛皮一起砍出了一个大口子,如果不是中间还有一条牛筋的扎带没有被砍上,我想,我的裤子已经掉在了脚下了。
现在,我可以很近的距离感觉这刀的冰冷,锋利,因为,它就架在我脖颈上,不轻不重的贴在那里的皮肤之上。我还没有来的及去想,拿刀的那人究竟是谁,我只是在想,自己还会不会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
“你是谁?你的马从哪儿来的?”这人问我的这句话,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就在这之前的一个时辰,我的马跑了一天一夜,累的快要倒下了,趁着太阳还没落山,我就停下来在这里休息。马跟了我快一个月,认识这马的时候,也认识了送这马给我的人,唐环。她是四川唐门的四大金花之首,人长的确实漂亮,是掌门人的千金。本来,我是找她去要账的,这是我养活自己的生计。“磨推鬼,莫招惹”,是江湖上给我的绰号。如今,人们都记不住我给自己起的那个响当当的绰号——断龙银刀手,更是没人记得我的本名,莫鸿文。我也知道,我那完全不记得的爹娘,给我起这样的一个名字,本来应该是想我去好好读书,可我却掉进了江湖。
“我,我就是人称磨推鬼的莫招惹。我的马是别人卖给我的,请问大侠,这与您何干呢?”说完之后,我感觉到那刀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像是离开了脖子,但很快又靠了回来。
“你是磨推鬼,那就对了。你是说,这马是别人卖给你的?什么时候?在哪儿?”那人的声音比刚第一句问的要高。凭借江湖经验,我知道,死离我远了一点点,这人在意的是马,不是我。
“确实是的,这是我追债抵回来的马,算是利息。就在一个月之前,陇西的黄羊镇上。”我一边说,一边试着让移动了一下脖子,想让那刀离远一点。我成功了,我向外挪了一步,而那刀非但没有跟过来,居然还被那手放下了。接着是那人向后退了一步。而这个时候,我居然没顾上看他长相,因为我的眼睛还在看他手里的刀。
“帮我找到送你马的人,带到这儿来,你就不用死。我还会答应你一个条件。”那人的这句话,让我有点意外。我抬头看时,才发现这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魁梧的很,看面相,是饱经风霜过的。他看上去不是个好说话的人。看打扮,是个有钱人,而且是很有钱的那种人。他要找唐环?是想对她有什么不利嘛?还是有什么隐情我不知道的?还是要找唐环说的那个给她马的人?其实,唐环就在一天前,才和我在前面的镇上分开的,如今,应该还没有到长安城。可是我要答应他的要求嘛?如果答应了,我是不是可以提和他要这手里的刀的事呢?
还没想好自己如何应这要求,我的肩膀突然感觉麻了一下,就像是被蜜蜂给蜇了一下的感觉。接着,我听到了让我不得不接受此人提出条件的理由,那人告诉我,他在我身上下的毒,叫“罗刹绝根散”。不用他解释,我听过这药的来头,只需在男人身子里呆上一个月,这一辈子也就不能再享这男欢女爱之事,更别提生孩子了。他给我一个月时间,去找到马的主人,并带回来,解药必定给到我。我答应了,顺带提了自己要他把这宝刀给我的要求。
想来,他是提前做了我的功课的,我这人,什么也不怕,可是在江湖上四处和人说我的梦,就是挣多多的钱之后,讨个漂亮老婆,生一群孩子。我不怕死,出来混,难免一死,而且,不知什么原因,我总是死不了。可是这没死,却一辈子生不了孩子,却是比要了我的命更可怕。这毒,比我要账的方法,还要阴损。
想起认识唐环的那天,大道上只有她自己,身边却有两匹马。她自己骑在一匹白马上,一身的白衣,配着一把银色剑鞘的宝剑。手里牵着一匹黑色的马,跟在她后面。她在去年八月,在太原府向当地的通天赌坊做了一笔担保,帮一名赌徒还十万两的银子的赌债。原本答应好了过了年关,会在正月十五连本带利的送来,可是,正月都过完了,也没见人。
通天赌坊在全国有十五个分号,江湖上名号很大,老板蒋道义武功了得,曾经也是在江湖上帮人追债的,后来投入了通天赌坊,又做了这赌坊的女婿。追赌债是他们的本行,但这笔账,却找到了我。我想,原因只有一个,没人愿意去招惹唐门,如果被报复,可能会全家都被毒死。而我的追债方法,却是被江湖上认定的,手法清奇,不同于寻常。他们找上我去要这笔钱,自然是有一定的合理性的,而只要给的钱足够,我就愿意做,也是人人都知道的。这笔钱,追到了,可以四六分账。
追账是江湖上挣钱最多的生意,但是比起来要杀哪个高手挣个人头钱,或是带一帮兄弟把另一个帮派打到怕,要困难的多。不是武功好就可以追回来钱,首先你要能找的到欠债的人。如果很容易找的到的,那一定都是特别难要的钱,回报自然是大的很,这些债不单是钱的事,而是江湖面子的事。追债人,是第一步,先礼后兵,如果实在追不回,两方一定互相开骂,之后可能会是杀个你死我活。我想做完这单,要是成了,我都可以归隐山林了。
我的武功不算好,又没兄弟,爹娘都在我不记事的时候,得了瘟疫归了天。我是从村里逃出来的邻居帮着照顾大的,他会武功,可是,这功夫感觉稀松了些,也没多少招式。我成天就是翻来覆去练那几套,口诀倒背如流,招数练了千万回。所以,追债这营生也说不来,是不是适合我做。我无牵无挂,天作被,地作床,走到哪儿睡到哪儿,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追起债来就方便的很,灵活的很。功夫不行,江湖上到是有我这一号。我的成名,就是从太行山风波寨的二债主西风荡太行——侯仁平那儿,要回来了欠下大同马帮的两百匹买马的钱。
那一万两银子。我当时用的招数,是跟了两个月,找到了侯仁平借着大债主北风撼天地——卢一虎不在家,带着嫂夫人偷偷跑到山下镇上,给他戴绿帽子的证据。这一万两,我得了两千两,买了一把好刀,一匹好马,一间好房子,去翠莹楼玩了一个月,就没有了。但是,我成名了,一年里至少有四五笔的大生意,只需花点时间和头脑,就可以每年在翠莹楼玩上个把月的。
如今中了这缺德的毒,娶媳妇的想法也变的索然无味,恐怕连翠莹楼也没的玩了。骑着这招惹是非的马儿,一边在路上走着,一边想着最近怎地如此的怪事连连。先是找唐环要钱,也是跟了一个月,三月里柳条刚刚抽绿,河里的水也变的清澈的很,她终于落了单。那是唐门在陇西办完事之后,唐环居然鬼使神差的和其他同门的人分开了,独自到了黄羊镇。这一路上,她前前后后进了四间赌坊,都是转一转,问问事儿就出来,像是在找人。说来也怪,两次碰到有人欠钱要被打的时候,她都会出手施以援手。
黄羊镇上,我提前和这里唯一的一间赌坊说好,自己扮了一回欠钱被打的人。唐环真的帮我还上了欠下的十两银子,也把我叫到了没人的小巷子里,问我是不是认识戚长风。我知道,这个人就是当年她在太原府的通天赌坊救下来的那个赌客。我说当然认得的时候,我看到唐环的眼里闪过了一道光。我的想法是,如果搞清她究竟与这人有什么渊源,或是真的帮她找到这个人,应该就无需大动干戈便有机会要回那十万两的银子。
我带着她向长安去找戚长风。是我编了个故事,说他下个月要在那里在四月初八参加三年一度,在京城里的举行的赌技大赛。她信了,她把那匹黑马给我骑,说找到这人,这宝马就是我的,另外,还要给我一百两银了做酬劳。一天下来,一起吃饭,一路上就两个人在赶路,慢慢的也就混的熟络了,她人很美,我又很会说话,一来二去的,她不再对我设防了。
原来,她是在河北执行唐门接到的一个淫贼常赫的任务时候认识了戚长风。当时她和三个同门帮手,动手的时候中了埋伏,就被早有准备的歹人和帮手给困在了保定城外的一个破庙里。唐门的暗器和毒都很厉害,但是,对方的武功高强,而且是有备而来。唐环带来的同门被杀,自己受伤之后,被那人点了穴,被摆放在了破庙的供桌之上。打伤她的人,正是风波寨的大寨主,北风撼天地,卢一虎。就在她眼看要被仇家轻薄的之时,来了一个人。从破庙后门跳进来,用刀抵住了卢一虎的后心。
两个人没有动手,却赌了一场,那人说,如果卢一虎可以用身法,能让顶在后背的刀尖离开身子,就算赢。如果输了,就放了唐环,带人良开,赢了,这人也任由卢一虎处置。卢一虎是出名的轻功高手,却输了。这人的刀法很奇怪,不进,不退,却可以死死的贴在他背上,怎么躲闪也脱不开。唐环得救之后,要谢他,他不要,只说让她跟着去一趟太原府,帮着办一件事,之后分道扬镳。唐环后来知道,这件事,很简单,就是那人去赌坊玩个痛快,欠下钱之后,唐环出来做个担保。
钱对唐家来说,不算什么,如果乐意,他们可以把赌坊都盘下来,但是,唐环做完担保之后,那人说,不用他管,钱会自己还上。之后,就走了。唐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潇洒的人,赌钱的时候,豪气十足,赢了几万两银子,却都让唐环帮着玩,结果,一柱香的功夫,就输了个精光。他就去借,之后,又输,直到输了十万两。在唐环用唐家的名义担保之后,这账就挂在了那里。出门后,那人把自己的宝马给了唐环,要她骑着回四川,从此两人各不相欠。唐环知道他叫戚长风,是从他画押的欠条上看到的名字。
这事一直在唐环心里放不下,但是,由于没有完成任务,被府里惩罚,关了三个月思过,她没办法打听到之后的消息。而这个戚长风,也没有任何人听说过。直到她再次被派到陇西出来做一个生意,帮着一家富户杀了一个玷污小姐的淫贼之后,才开始在江湖上打听戚长风。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甚至都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她听说,那笔赌债却没人去还上。她担心会不会这事心动了自己的父亲,掌门人,十色千手——唐不惊。
如果真的让唐门在江湖上背上这个欠钱不还的名声,那可是会被重罚的,虽然唐门不会在意这点钱,但是也不能随意的就付出去,到时说不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所以,这人,她一定要自己找到。我知道,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唐环身上没那么多钱。这事很棘手,如果绑架唐环,很容易,因为她很单纯,也很信我,只需要一点迷药。但是,写信威胁唐家来赎票,想想就头皮发麻,这钱一定是有命挣得,没命花。最好的办法,就是再救一次唐环,她会报恩这个事,是发生过的,十万两买条命,应该是可以的。
在一个小村落的小酒肆里喝酒的时候,给唐环下了轻量的迷药。我这药,是罂粟花粉做的,只需要闻闻,人就会发晕。唐环是唐门的传人,对毒很在行,对这下作的迷药,却不是特别的懂。她走在路上的时候,有点晕,我花了六十两银子请来的六个劫匪,此时就出现在了路上。没想到,这一动手,死了四个,最终由于迷药的作用,唐环还是倒下了。带头的那个非要我出一千量,因为死了兄弟,而且,因为气急败坏,他们答应不杀唐环,却要坏了她的身子。我本是打不过他们的,但是,这节骨眼上,我还是动了刀。两人人也死了,我也受了重伤。
唐环醒来的时候,我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我再醒来的时候,是夜里,就在山梁上的一个破窑洞中。她用自己带的药,给我敷了伤口。由于水壶在打斗时被砍坏了,她跑到山下的河里用自己的外套沾了水,带上来给我喝。看着她憔悴的脸,被冻的发抖的双手和身上只穿着的单薄的衣物,我再没有勇气去和她要那十万两的救命钱了。她很感激我,她说当时虽然晕过去,但是,还可以听到一些说话声音,知道是我和匪徒商量用钱赎她的命,最后还舍命杀了歹人,救了她。我知道,她当时应该是迷迷糊糊的听差了。
在窑洞里呆了三天,她一直在给我疗伤。身边的干粮吃完了,她去打了些野味回来吃。我那时想过,如果一辈子就在这窑洞里,和唐环在一起,该多好。我问她什么时候回去的时,她哭了,她说自己厌倦了总是帮着杀人的生活,要是一辈子可以呆在这儿应该有多好。我忽然想起,这答应通天赌坊的钱,还不上,我的下场是死,而她的下场,可能更可怕。通天赌坊可以不要这钱,只需要把这消息放出去,唐门的颜面一定是大过失去一个女儿的重要性的。
我提出要走,并且,告诉唐环,我会帮她找到戚长风,让她在长安城等我。我骑着马赶了十天的路,要去山东,找蒋道义,赶在他动身去长安之前见到他,还上钱。路上,我盘算了自己所有的家产,可以凑足五万两,我想再和蒋道义商量下,帮他追几笔账,让他不要再追唐环去要钱,还要他把这事再放风出来,说有人还上了钱。他应该不会答应,因为他的绰号叫“讲天讲地讲钱不讲道义”。但是,这是唯一的方法,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教得了唐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