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电话里。
“昨天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也没接,周末能不能回家啊?”
我“工作太忙了,没接到点话”
“我已经和雅洁讲了,这周末仔仔周岁酒,你买好票了么?”
“啊”,我惊呼,“仔仔生日不是清明节那天吗吗?”
因为去年清明回家时,我的小侄子“仔仔”刚好出生。
“哪一天?”手机屏幕上老妈脸色明显变了。
“清明节”我以为她没听清,又说了一遍。
“你瞎吗?”我妈声音震着我耳朵发溃了,比那些失眠的深夜不断拨动我脆弱神经的大物流车还要严重一百倍。
“我记错了,以为是仔仔生日是清明节,去年清明节回家仔仔不是刚刚出生吗?”
“你再讲一遍?你每天都在干嘛?打你电话你也不接,你个做姑姑的,连你小侄子生日都记不住”
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说了好几个次“清明节”,她再也按捺不住她的厌恶:“有你这样做姑姑的吗?” “你赶紧打电话给雅洁解释道歉,我和她说你能回家坐席!”
她甚至有些愤怒,对她的二十五六七岁女儿。
我妈说我和仔仔生日,阴历上是同一天。由于一直在外求学,工作,一次都没有在家里过生日。
一向温柔的老妈,也是在视频里黑脸发怒的老妈,我一把挂了视频,开始哭。
要知道,为了小侄子的周岁酒,我已经早早向主管请了假,尽管我知道我眼下的竞争有多么激烈,项目在主管嘴里有多么紧迫。
两个没有任何吵架理由的女人,因为“清明节”,妈妈被女儿挂了视频,女儿抽泣的呼吸不畅,蓬头垢面。
“就只有你善良吗?就你一个喜欢仔仔吗?为什么指责我?我有什么错,我在大城市打拼容易吗?整天在公司起早贪黑,天天加班,累死了,你还讲我,我是故意不请假的吗?早知道这样,就不和你视频了,现在哭的喘不过气来”
我边哭边发出这些字,像是眼睛里蹦出的一粒粒委屈的眼泪,又像是颗颗愤怒反击的炮弹。
良久,老妈回了几个字。
“我不是你这个意思”
“我今天发烧了39度”
“我错了”
三句话中夹杂着几个错别字。我知道她不太擅长用手机打字,应该是好不容易找到手写输入法,急急忙忙,好不容易打出了她想表达的,错了几个也不知道,发了给我。
本来我知道是因为我说了清明节,触犯了她的忌讳,又因为太疼爱仔仔,一时间有气,才没忍住而对我苛责。
世界上的母亲太多了,被描写的十全十美的也不计其数,那么多“烛光里的妈妈”在歌词里,在故事会里,在电视节目里,导致我们不自觉地认为大多数母亲都应该是温和善良,没有任何缺陷的。
小学六年,由于家里做生意的原因,上午出摊,中午总是两点多钟才吃上饭,上课铃声很早突突突突的打响了,家里面里学校远,铃声不可能听到,但家里的自鸣钟突突的几声也早已闹的我心神不宁。这时的我恨不得立马背上书包逃窜,但每次都被老妈结结实实地喝住:“老老实实把饭吃完再走。不吃别想上学” 于是哭着吃完饭狂奔到学校,在全班同学乌鸦鸦,静悄悄的目光中,打报告再走到座位上,红领巾已经绕到脑后,饭粒挂在三角红色嘴兜上,从鸦雀无声中引出一阵窃窃私语般的嘲笑。
同桌的那个漂亮女生来家里玩耍,在我们都还是假小子的时候,她就留起了马尾辫,亮黄色的马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男生从后面偷偷抓一把,故意引起她的注意,最后终究是要围着教室桌椅打闹一番。她觉得多了生厌,而我一次都没有的时候却生出了自卑感。我不是那种能和男生真真打成一片的假小子,而是一个容易和漂亮女生在一起玩的假小子,那种和男生的距离感,更加觉得自己是个丑小鸭了。
她坐在我们家的台阶上,和我玩丢石子。我妈坐在我们中间,记得她偏过头,望着她,说:“小红,你的眼睛是丹凤眼唉,真漂亮!”
心里本身因为男生的事,有点嫉妒心的我,因为她这句话,一直记到现在也没忘。因此也记得她似乎从没有夸过我漂亮。因此,在童年的漂亮同桌的阴影里,第一次尝到不美丽的自卑感。也隐隐记恨妈妈夸过别人美丽而从没夸过我。
再大一点的时候,外出上学,周六周末回家,某个深夜,在家里的小床上,女生第一次生理期神不知鬼不觉地涌来了,第二天早上满床血迹不亚于血流成河的战场。惊吓之余,害羞之余,只用被子掩盖住,没有告诉妈妈。
上午,被单被洗的雪白,晾晒在阳光下。妈妈问我想吃什么,煮了我最喜欢吃的东西。娘俩一块择菜时,我期待着她可能会和我说点什么,毕竟室友和我说,她第一次的时候,她妈妈详细和她讲解演示卫生巾怎么用,生理期严禁她喝冷水吃雪糕。期待良久,我妈什么也没和我说,只是超市菜袋子里多了几大包为我第二天上学准备的卫生巾而已。
于是,我更加怀疑我的妈妈不是“烛光里的妈妈了”
从记忆里跳脱出来的时候,我又视频呼叫老妈。那边显示“手机不在身边”
视频老爸,发现我妈在小声地哭,不想让我看到,头磨一边。
觉得自己错了,微信里发了那么多冷酷的言语,因为一时生气,用办公室勾心斗角才会用到的冰冷的文字,对付一个起早贪黑卖卤菜,打字吃力的小学五年级学历的母亲。
想到她还发着39度的高烧,一定又是不愿意去医院,吃几片退烧药对付。
而我,让一向乐观,在我失落的时候,恣睢的时候,抑郁的时候,愤世嫉俗的时候,能开导我,鼓励我,支持我的坚强的母亲,哭了,她应该好多年没有这般哭了。
小声的抽泣,越来越深的呼吸,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的狼狈,却又控制不住泣不成声的她。
“妈妈,我错了!”我在电话这头,也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哭的更加厉害了。
我知道,家乡人是有些迷信,有些忌讳鬼神的,的确也不能怪她吧。谁又能时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呢?如果能,那我想应该是下属对上司,员工对老板,升斗小民对县长主席吧。
何况她对的是从小到大耳提面命,教导嘱咐的儿女。
“你怎么那样讲我的呢,我不是你的那个意思”妈妈带着哭腔。
“你是我女儿唉,我一时生气那样讲你,我疼你还疼不过来呐,你这么说我,我心疼得慌”妈妈抽涕几声,更加哽咽哀伤。
世界上的妈妈千千万,世界上儿女也千千万,我们听着一千次“烛光里的妈妈”,也不知不觉地在心里,用慈母对比要求着自己的母亲。那能知,岁月对她不温柔,生活对她也多磨难,操持着家庭琐事,处理着社会繁杂,可能她对你的方式没有育儿专家那般体贴,也不似心里导师那般温柔,但母亲那颗简朴的爱儿爱女之心却恒久温暖,不会被岁月磨暗。
能让那个几十年在社会里摸爬滚打供养我们长大,尽力为儿女撑起保护伞的母亲,暗自在深夜里哭泣的,大概就只有她的儿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