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装车间响起了杨强文开早会的讲话声,端正的态度加上严肃的语气使得这每周一次的例行会议变得很是庄重。员工们自觉整齐站立在车间后面宽敞的位置,脖子上统一挂着蓝色吊带厂牌,男女各一排按高矮顺序站好。杨强文穿戴整齐,胸前用黄色吊带挂有一张工厂牌,站在第一排女生的前头中间位置,隔第一排女生大概三步距离。杨强文站直身子,用很正式的口吻对员工说:“大家早上好!”众人齐声回应 到:“好、很好、非常好!”接下来就是杨强文的总结时间,包括上周的生产情况,以及这一周的任务安排,用不了几句就完事了。等到杨强文做完总结,他便再次以正式的口吻对大家说到:“祝大家工作开心!”众人同样齐声回应:“开开心心,认认真真。”“散会。”杨强文做最后的结束语。员工各就各位,生产模式开启,车间里立即发出机器的运转声。
车间最后排那条产线,是单纯设立刷硅胶的,可以说是唐云鹏的专属领地。一条长宽的生产线,桌面空荡无物,他可以尽情施展他的刷硅胶技能。唐云鹏把一片片的硅胶膜整齐排列在塑料板上,每排列完一块模板他就摆在产线上,接着再拿一块模板继续排,直到塑料模板将整个产线桌面给摆满了。一片一片的硅胶膜排放在塑料模板上,很像是新余水北镇的乡亲们用团箕盛着蒸熟的薯片,整齐地摆在屋顶上晾晒。做好这些工作,唐云鹏就有了充足的准备,产线上需要硅胶片,他就端一板过去,板拿回来再摆上。往往他摆满一板硅胶的速度要快过产线上用掉一板硅胶的速度,加上他已经摆好多盘以作备用,因此他偶尔就能停手歇息一下。在这小憩的时间内,抽支香烟是最好不过的,甚至是必不可少的。按道理工厂车间是严禁烟火,绝不可以吸烟的,可唐云鹏是不会去遵守这些制度。其它的规章制度可以好好遵循,但他烟瘾太大,长时间不抽烟难受。唐云鹏老早就害下了抽烟的毛病,上学时以为好玩,或者是想耍酷(以后他会明白这根本就是无知)出众,跟着几个青皮后生在学校偷着抽烟,后来上技校,他遇到了许多志同道合的人,他们结拜称兄弟。自打组成一伙乌合之众,他们就开始群体性的抽烟喝酒,泡吧染发,他手背上的文身,就是那时候在三流技校的最好证明。
刷硅胶的产线设在车间最后一排,这无形中让唐云鹏有了一个较为隐蔽的空间,当害人的烟瘾爬上来,唐云鹏就掩饰躲闪着过一过烟瘾。他发现只要前面两条产线开工生产,线上的员工都坐下来低着头工作,要不就一边工作一边聊天,没有谁会关注他,最多就是产线上没有硅胶膜,这时才会有人回过头叫他把硅胶端上来。了解了这一情况之后,唐云鹏在手头停下的小憩时间就定要抽烟,这一举动由开始的躲闪慌张慢慢的光明正大起来,甚至到后面他已然肆无忌惮。每当唐云鹏沉醉于烟雾缭绕之中,他的脑子里还是不失时机的有着一丝警觉,他每次吸烟都会记得把后面的窗户轻轻打开,做到气流通风,不要让其他人闻到一点点的烟味儿。此后只要停下手来,唐云鹏就翘起二郎腿,歪昂着头,坐在一板一板的硅胶膜前面悠然地过着烟瘾。像新余水北镇的老农,守在自家的晾晒的薯片旁边,防止鸟儿过来偷食。
平日里上班的时候,其他人在产线上聊着天做着活,唐云鹏则自己一个人在后面刷着硅胶,颇有一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工作状态。他一片一片地摆放硅胶,每一板的硅胶都横平竖直排列着,而且数目均等,似乎刻意数过一样。具有刺激性气味的硅胶清洁剂,在涂刷的过程中气味散发开来,开始还会戴个口罩,但有时烟还在嘴里,戴上口罩就抽不了烟。为了解决这一矛盾,唐云鹏干脆不戴口罩,后面不管是叼着烟还是闭着嘴,唐云鹏都直面地做好涂刷这道工序。当他端着刷好的硅胶提供到生产线上,苏青林问过几次他为什么不戴口罩,唐云鹏则以不屑的口气说:“我才没这么矫情。”有的时候,杨强文也会郑重地夸他一句:“就你是最屌的。”
做事最屌的是唐云鹏,这点没什么异议可讲,但要是言行举止方面,最屌的人就不是唐云鹏了。在言行上无所顾忌的人,那就非易柳莫属了。这个身材短小,下巴尖刻,耳朵肥大,鼻子鹰钩的家伙,一看就不是老实人,加上易经理是他堂哥,更加为他仗势欺人提供了有力保障。他每次说话都带有一种尖酸刻薄的味道,好像别人都不如他,他才是最厉害的那个人。他跟杨强文也是经常顶嘴,真个以为他堂哥很有权势,其实别人都懒得搭理他,他只是非常愚蠢的在哗众取宠,然而众人却对他嗤之以鼻,他本人依旧恬不知耻,我行我素。对于女生,易柳说话换了一种语气,但还是无法改变他卑鄙的内心。他每次同女生说话,都是一副难看的笑脸,说出的话带有轻薄的味道。女生自然是对这样的人敬而远之。如果是一些必要的事情,女生则简单明了的回复他两句,让这个四肢并不发达但头脑依然简单的人自己去慢慢体会。
星期六的晚上几乎是必要加班的,况且周日不上班,这天晚上的加班时间也是最长的。平时偶尔加班也就两三个小时,而这天的必备晚班,一般都不会少于五个小时。五个小时的晚班时间,中途会有半个小时休息,作为是吃夜宵的时间。夜宵会提前预定好,每次都会在固定的时间送过来,早已是老顾客了。今晚却不像以前,按照过去的送餐时间,今晚已经过时好一会儿了,快餐却没有送过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杨强文只好打电话给快餐店的老板,催促赶紧送夜宵过来。通话结束,杨强文告诉大家,由于今天晚上下大雨,骑车不方便送不了餐,只能自己到快餐店去拿。杨强文随即决定让两个人下去拿快餐,秋秋和王明阳两个人,杨强文安排他们去取夜宵。只要是晚上加班,秋秋便回到组装部上班,不用去品质部,而白天就还是在品质部工作。外面此刻还下着小雨,王明阳在车间里找到一把搁置已久的雨伞,两人就着一把雨伞下楼去取夜宵。
夜宵店就在厂区门口那条马路的边上。秋秋和王明阳出了厂区大门,马路上面有积水,他两只能一步一步地前进,寻找没有积水或积水较浅的地方落脚。马路边上的下水道里面,奔腾的水流哗哗地流淌,一个没有井盖的雨水井,一股股的雨水从井口注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被雨水带过来的垃圾跟着井口的漩涡做旋转运动。时不时有一个袋子或者快餐盒脱离漩涡的运动轨迹,被吸进下水道,随着雨水流向未知的终点,或是大海,或是江河。路面上的积水里泛起一层黏稠的油污,像是水面上的浮萍,一只流浪狗吐出舌头去舔舐这些油污,淋过雨的狗毛显得狼狈不堪。油污在水面上闪着光彩,像是菜花蛇身上褪下的一层皮,鲜艳的蛇皮在水上漂浮,让人看着触目惊心。夜宵店前面用帆布支撑起两个大棚子,这家店早中晚三餐都有供应,吃过晚饭就开始经营夜宵的生意。店门口的两个帆布大棚里摆放了交易餐桌,用来提供给吃饭的客人使用。秋秋和王明阳站在大棚里避雨,一位中等身材的老板正在煮麻辣烫,另一位女人应该是老板娘,她拿着一把勺子在煤球上炒米粉,这对夫妻正在为他们准备今晚的夜宵。这家夜宵店的厨房设计非常简约,厨房四面用那种建筑工地上的木板围起来,顶上盖几块石棉瓦,里面再架两口锅,这就是炒菜的厨房,让人感觉很是简陋。雨水顺着石棉瓦滴落到地面,冲刷起一层层发黑发臭的油污斑迹,跟着水流注入下水道。
雨已经停了,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水所带来的特有气味,有泥土的腥味,还有下水道的腐臭味。秋秋将雨伞收好夹在腋下,两只手提着装有夜宵的袋子,王明阳也是双手不空提有夜宵,他们准备返回厂里。马路上还残留着积水,油污在积水里追逐,一小块变成一大块,一大块又分解成许多的小块。那条模样狼狈的流浪狗蹲在路灯下,淋过雨的狗毛渗出一滴滴的水珠,在灯光下散发着细碎的亮珠。夜雾逐渐漫上来,霓虹闪烁的城市夜景,被轻薄的雾气所笼罩,变得灰漠漠看不清晰。秋秋和王明阳两人并排走着,为大家带去今晚的夜宵,这会儿大家肯定饿了。
“明天周末我正好收拾行李,下周一准备回家去。”王明阳低着头走路,嘴里说了这么一句话。秋秋先是觉得奇怪,停了下脚,接着继续往前走。扭头对王明阳说:“怎么,你不做了吗?”王明阳抬起头看向前方,说:“今年过年家里有事,我得提前回去,明年可能就不出来了。”“为什么啊?”秋秋问他。“我想去学一门手艺以后可以谋生,我妈也希望我这么做。”王明阳回到。“这样确实不错,那你准备学什么?”秋秋接着问。“现在不知道,回去后明年再说吧。”王明阳朗然大气地说。秋秋不再说话,对王明阳笑了笑。
王明阳老家在河南,当华北平原的小麦正在扬花的时候,他踏上了南下的火车离开家乡,到这家电子厂打工已有大半年时间。这位高个子男生长相和蔼,对人友善,喜欢乐于助人。之前在车间里上班,无论是谁找他帮忙,他都不会拒绝,许多女生一些小事也会找他,王明阳也照样帮她们。周一开早会的时候,杨强文告诉大家王明阳回家去了,大家听了先是一脸茫然惊讶的样子,等明白过来以后,好多人都对王明阳的离开感到遗憾和不舍,当即就唏嘘感叹起来。车间里机器的运转声,在接通电源的那一瞬间,立马就淹没了众人的感叹声。大家坐下来准备做事,只能在脑子里回想曾经王明阳在这的日子,以及他曾经如何帮助自己。而此时的王明阳正在前往火车站的地铁上,他早已在网上买好了回家的车票,等下直接在火车站取票候车就行。王明阳或许并不知道,他熟悉的车间里的那帮同事,此时正在回想曾经和他一起上班的日子。人生,还是会有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