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落花流水

一见钟情太难,那如果我见你很多很多次呢

01

现在是下午五点钟,钟铭宇决定下楼去吃碗面,中饭吃得早的他其实早就饥肠辘辘了,但他还是在寝室里坚强地捱到了饭点,他习惯正点吃饭。中午,中午只是因为下了早课闲极无聊,就在回来的路上顺带吃了,也免得两个小时后再跑出去觅食。毕竟,宿舍楼没装电梯。再喜欢运动,也没有谁喜欢大夏天的爬楼梯,更不用说一爬爬七层。要一个习惯“解放自己”的现代人去为五斗米费腿简直就是在跟他说“算了”··· ···

说起寝室楼的电梯,这实在也是一桩奇事,学校所有的寝室明明都有七层却通通不到必须装电梯的“16m以上”。这么说也许有点阴谋论了,但住七楼的同学们真的需要一个理由——为何学校给我们住天上却不教飞行也不负责配送?虽然知道自己是个百来斤的汉子,钟铭宇每次扛着行李箱上下楼时还是感受到了来自脚下砖红色阶梯的深深的恶意。但人在梯上,咬牙没有用,换姿势也没有用,该流出来的汗,肌肉该有的酸爽,通通不被豁免,“爬楼综合征”从不亏待每一个认真爬楼的人。

还好,这座食堂它虽然不高,却深谙当代年轻人的出行心理,早在几年前翻新时就加装了扶手和箱式两种电梯,在校内享有“服务齐全”的美誉。

出了寝室,钟铭宇直奔食堂电梯口,要等也无所谓,刚从七楼走下来的人不走楼梯。

电梯有人但不算满,正要关门,一个姑娘眼尖,看到他来就给他按了开门键,所以他一秒钟没多待,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进去。

“谢谢!”

“没事······”

随着姑娘尾音消失的,还有钟铭宇浑身上下的自在。又开始了,这讨厌的无声之地 ··· ···

钟铭宇不喜欢走楼梯,但也不是那么喜欢电梯这种“尴尬之地”。电梯里并不真空,但所有人一跨进那四方的狭小的空间就都马上默契地不讲话,什么都看,就是不看彼此。满满当当的都是人的时候倒也还好,满眼后脑勺,面壁也不错。一旦空间充裕,加上忽然降临的沉默,那该死的无处安放的视线就会把心跳呼吸都搅得一团糟,虽然人在里面一般只待几秒钟,但钟铭宇觉得自己随时会窒息,虽已竭力控制,他的右手还是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他从小就有这毛病,一焦虑就会手抖,浑身发冷,此时真是恨不得这一只脚跨进去的时候那一只脚就能迈出来。

叮!

“解放。”走出电梯的瞬间钟铭宇抬手打了个响指。来了,我的拌面!

食堂四楼的桌子很大,坐四个人都绰绰有余,但除了饭点人流特别集中的时候被迫拼桌,钟铭宇一直是一个人。

今天,又是一个人。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苦恼的。

毕竟,一直都是一个人的话只知道一个人有多么轻松自在,对两个人的甜甜的生活虽说并非毫无兴致,但大多懒得尝试,又不是什么生活必需品。至于那种闹哄哄的一群人来来往往的蝗虫式生活,更是只会让人躲得远远的。习惯性孤独?也许吧。但谁能否认用自己的节奏吃完一碗面的快乐呢?不用在意同伴是否早已吃完在一旁等的不耐烦,或者自己三下五除二汤都不剩而对方还在细细地吹汤晾面,一筷子一小撮,一小撮分三口。对一个人来说,吃饭是很重要的,人要活下去就得吃饭。我们都说人好多,地球母亲不堪重负,但人要找一个不用刻意迁就就和自己咀嚼频度一致的人实在是太难了。在钟铭宇看来,这是自己喜欢一个人吃饭的原因,也是身边大多数人选择单身的原因,不管他们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别看大家平时都很看重口红、潮鞋这样的东西,最后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吃。”钟铭宇用筷子搛起最后一条面,对着窗口前排队打饭的时髦男女“放肆”点评了一番,这才“吸溜”一下,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一大盘——茄子鸡蛋干拌。

钟铭宇偏爱这种没有汤的面条,煮得软硬适中的面条捞起装盘,再淋上一大勺滋味醇厚、活色生香的炒码,真是解馋又养眼。点拌面还有一个好处,倘若着急可以边拌边吃,经常吃面的人都知道,煮好的面刚捞上来是顺的一把,不用特地理开,凉的也快;有时间了慢慢拌好一整盘,再把交缠的面条理顺,等温度降得刚刚好了,吃第一口不会觉得烫,吃到最后尚有余温,就像悉心对待一件工艺品,整个流程做下来会有一种特殊的成就感。本来也是,在崇尚效率的年代里,估计坐下来吃一顿细嚼慢咽的饭都会被尊为有匠心的人。

“人吃饱了就是容易满足,连夕阳都比刚才红。”

……刚吃饱的人和刚睡醒的人一样,脑子转速都比较慢。

钟铭宇正眯着眼看向远处渐渐黑下来的天,手里漫不经心地接过一张传单,看也不看就抬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谁也不知道这种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大家都在这么做:发传单的人在垃圾桶旁边发,接传单的人就在发传单的人旁边扔。反正,接的人不在意,发的人也不介意。

但是今天不一样!

如果,他仔细摸,会发现这张传单要比平时接到过的传单都厚,如果,他愿意把传单翻个面儿,就会看到精心粘在上面的粉红色信纸,如果他肯分一眼给那个发传单的人,或者那双手,那为他按开过电梯门的手··· ···可惜,他习惯丢掉传单,习惯大步流星,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哪里看得到身后突然黯淡下来的视线?

02

唉··· ···

“好失败啊,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的,他还是一个人。” 刘畅咬着冰豆浆的吸管,一想到今天的遭遇,心里就冷一阵儿热一阵儿的,平时走个路都恨不能一蹦三跳的她,这会儿的步子迈得依旧“四不平”“八不稳”,但和往常比起来已是十二分的无精打采,连黄色的路灯光打在身上也不觉得温馨了。

想起电梯里那声道谢,脸还是会不受控制地低烧。他们第一次靠这么近,仿佛随时可以勾到他垂放在身侧的微微颤动的白皙指节,空气也安静得好像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虽然自己今天也算有备而来,真碰上了还是心跳如雷,以至于她有好一阵不能适应这个现实,整个人有如飘在半空,正头脑空白不知作何回应,忽然被一声“没事”吓了一跳,原来她的喉咙已经根据习惯早她一步作出了回应。

叮!

“四楼果然还是太矮了。”

她想大家一起被钉在原地,而他却走得那么决绝,永远不会想到回头看一眼,那个离他总是几步远的女孩。

本来是可以在吃饭的时候搭讪的,如果他没有一直盯着她这边看的话,她会选择坐在他的旁边,她知道旁边不会有人。奈何“做贼心虚”!但越是被盯着就越要假装不在意,刘畅也不知道这是谁传下来的规矩,只是不自觉就那么做了。在第二十次告诉自己沉住气之后,她终于把餐盘端到了他后面那一桌,在正对着他的那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呼!”

老实说,刘畅并不是很喜欢这种黏糊糊没有汤水的面条,虽然有不同的炒码可以选,但吃起来总感觉味道都差不多,而且一大盘对她来说分量也未免太大。只是他喜欢点,她便愿意跟着尝试,尽量把各种炒码搭出花样。她想,在他吃腻之前,她绝对要保持对干拌的忠诚。爱屋及乌?可笑!我爱的从来都只是你,其余都是将就。

但是为了你,将就一下又何妨?刘畅直直地盯着面前男子宽阔而略显瘦削的背脊,拿筷子的手还在不停地扒拉,目光已有些痴了。

任目光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流连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幸福,当然,如果对方也回以深情款款的注视的话那再好不过。

坐他对面也不是不可以,她只是不想在他面前出丑。在喜欢的人面前,吃饭喝水也要是美美的,而“大吃大嚼”惯了的齐雯自觉做不到。她不知道,在情人眼里,另一个人所有的样子都是西施的样子,那个人不应该是“要美美的”,而是“会美美的”。

刘畅今天化了妆,衣服、鞋子都精心搭配过,还背上了最爱的挎包。包里很空,除了一张传单就什么也没有了。但如果这时有人胆敢来抢她的包,她可以跟那人拼命。

在今天之前,刘畅想了好多好多的表白方式,有过无数次的想入非非,最后她决定碰碰运气。提前去他爱吃的食堂制造偶遇,“一起”上楼,“一起”吃饭,然后再落落大方地把自己“发给他”。

暗恋一个人真的好难,常常是想为他掏心掏肺却在中途顿住,不知是该继续把自己的心肝掏出来给那人还是放回去的好。

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 ···终于,看见他来。电梯就要走,她急忙奔了进去,同时按下开门键。

又一次,看着他的背影吃饭。

看他下楼。

看着他接过传单,再看着他毫不犹豫地丢掉自己积攒了一个月的勇气。

早该想到的,谁会在乎每个路口都有的传单?

“我果然只能做你‘千百度’路上的汹涌人潮吗?”

一见钟情很难,那如果我见你很多很多次呢?

最后一缕阳光终于西去,天彻底黑了下来,那只垃圾桶好像在响,就像人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一样··· ···



03 二次

“果然还在找吗。”

去而复返的钟铭宇叼着根冰棍,远远靠在一根路灯柱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将黑未黑的关系,他一向平静的脸上此时罩上了一层微妙的神色,说不清是在发呆还是真的在认真思考什么问题。

刚吃完下楼的时候,看着垃圾桶边儿上妆容得体,视线却一如既往闪闪躲躲,显得颇有些手无足措的女孩子,钟铭宇当然知道,自己手里刚刚接过来的这张纸绝对不只是一张传单那么简单。

在别人看来,他是毫不犹豫地接过那张传单,然后又迅速地随手将它抛弃。没有人知道,当他的指肚摩挲到那熟悉的信纸纹路时,在一声略显沧桑的叹息声之后,漫溢在他心底的除了对女孩的同情,还有心脏被太过顽固的记忆突然揉搓带来的苦涩。正是激起了这埋藏已久的苦味,才让他彻底抛弃所谓的恻隐之心,选择对无感的人视而不见,他太清楚了,刻意的错身而过便是对暗恋这种难言之隐最好的温柔。

虽然,曾经的他并不这样想。曾经……

远处的夜色又偷偷暗了几分,伫立校园各处小道的路灯尽忠职守地亮起,在无星无月的夜里无声地充当着守夜人的角色。

钟铭宇一口咬下冰棍上残存的清凉,将木条连同此时纷乱了一地的复杂心绪一起投入不远处的垃圾桶,又盯着灯下那个略显瘦弱的身影沉思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大跨步走向那只抽风似的响得稀里哗啦的垃圾桶。

“食堂的垃圾桶在下午两点和晚上七点会集中清理”,钟铭宇抬起腕上的金属手表瞥了一眼,继续用客气但又不会显得过于冷漠疏离的语气把话说完:“现在是七点二十,垃圾已经倒过一遍,你来晚了。”

女孩弯着腰的身影先是一僵,然后迅速站起来,极快地与他对视一眼又转开了视线。

她手上还攥着一张传单,看钟铭宇看她连忙把手别到身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往旁边挪了几步,算是和几秒钟前还跟她亲密接触的垃圾桶划清了界限。

“你……”她似乎是在蓄积抬头的力气,两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发出来的声音都有些含糊不清:“我,我不是……哦。”

她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应该忍住不来找那张传单的,是宿舍里的电视剧不好看还是老师布置的不够多?

这下好了,丢了天大的脸,她甚至偷觑到男孩儿略显苍白的脸上微微挑起的嘴角,顿时尴尬得气儿都透不过来,那张传单此时成了她纾解紧张情绪的唯一物料,瞬间从垃圾桶待遇堕落到任人蹂躏的境地,只好一边发出不满的抗议声一边不可避免地变得皱皱巴巴。

看见女孩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钟铭宇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体贴地先开了口:“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吧,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院的?”

听到这话,女孩儿又是一个激灵,张了几次嘴,终于一跺脚,才声若蚊蚋地吐出两个字:“刘畅,外院英语17……”

因为是来拒绝人给自己表白,钟铭宇出门的时候就披好了冷酷无情的拒绝人设,此时看她一副仿佛转身就要赴死般的自我介绍顿时又觉得有点好笑,现在的小年轻还挺羞涩?搞得刘畅都不流畅了……不过,这种场合还是严肃认真一些比较好。于是他偏开头咬了咬牙忍住了涌到脸上的笑意。

女孩说到班级时尾音突然消失了,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钟铭宇站着又等了一会儿,女孩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不仅如此,钟铭宇觉得自己如果不开口她能和自己杵这儿站一晚上,于是连忙点了点头:“嗯。回去吧,我送你。”

他的声音太温柔了,像一只猫在拿它毛茸茸的头轻轻蹭你的脖子,让人有一种忍不住要往上凑的冲动。女孩也暂时忘却了偷翻垃圾桶还被自己暗恋对象抓包的困窘,一点头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钟铭宇个子很高,又不是那种活泼好动闲话一箩筐的主儿,常年画风就是一个人两条大长腿再配一张冷脸,在大学生这种惯于嬉笑打闹的人群中显得非常突兀,同时,十分有压迫感。然而,下午刚折信沉垃圾桶的刘畅姑娘这会儿吹着凉风踩着对方落在地上的影子却只觉犹如置身柔软的云端,脑子晕晕乎乎的,一颗心幸福得马上要炸裂开。

一路上,钟铭宇放慢了脚步,习惯性地走在女孩的外侧,尽量用身体隔开行人和时而飞驰而过的外卖骑手,俨然一个体贴入微的大男孩。但如果你仔细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其实有点心不在焉。

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而复返,为什么要陪女孩走这一段路,本来想的是来都来了,说完拒绝的话再走,长痛不如短痛。可是看到女孩涨红的脸和无处安放的双手时,他的心顿时软了下来,准备好的拒绝话也说不出口。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总是心太软,因为怕伤害别人,所以什么也不敢说,喜欢也不敢说,不喜欢也不敢说,全自己一个人憋着。这些烦恼要是和放久了的蔬菜水果一样就这么烂掉也没什么,最怕的就是它们不仅不烂不朽,还时不时地要在你脑子里招摇过市,搅得人心神不宁。

他何曾不知道,所谓的不敢伤害别人,不过是不敢让自己受伤罢了。那想看却又不敢看最后还是忍不住偷偷看的视线,像极了某一个夏天的自己。

等刘畅发烫的两颊在习习的夜风中终于冷下来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幢青瓦白墙的寝室楼下。此时还没下晚课,寝室楼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盏灯火,门卫大叔正悠闲地坐在门口的大树下乘凉,斑驳的疏影打在他身上,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有他指间一个红点时隐时现。

“我到了,”刘畅低了头抓着自己的衣角,“谢谢你送我。”

终于说出了一句不带磕绊的话!正内心激动要为自己鼓掌欢呼一下,就看见余光里白色的人影子猛地晃了晃。

“嗯,再见。”说话的同时钟铭宇冲她点了点头,转身迈出一个跨步就沿着来时的小路走了。

眼看他就要走出拐角,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刘畅一咬牙,决定表白这种事情择日不如撞日,于是咬了咬后槽牙,猛地吸了口气,用尽全力冲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吼了一嗓子。“钟铭宇,我喜欢你!”

她不是不知道钟铭宇出现在食堂的原因,刚一见面的那阵紧张消退之后,她就已经发现了·:这人早就看出了那并不是一张传单,并且拒绝接受。她只是有点不甘心,什么都没开始呢话都没说过呢就结束了?既然不肯收情书,那就当面说……或者,喊一嗓子也行。

然后她就看见那个背影顿了顿,没转身,没说话,也没加快脚步,还是按原先那样的速度继续往前走着,很快消失在了拐角后面。

刘畅可以感觉得到旁边的宿管大叔正瞪圆了眼瞅着自己,手上拿着的烟都猛地晃了晃,但她顾不上分给他哪怕一个眼神,她只是紧紧地盯着那个背影消失的地方,咬着唇自言自语:“他听见了,他肯定是听到了。”

虽然自己平时一紧张就打磕巴,还总是高估自己的音量,但这一次她可以肯定,百分之二百肯定,她确实吼了出来,嗓子因为用力过猛到现在都还是哑的,而且,楼上的阳台瞬间多了好几个人头,都在向下张望。

刘畅:“靠,又来!”

二次表白失败还被围观,这心情实在是有点儿复杂,以至于这会儿除了粗口这种情绪浓郁而内容几乎为零的表达方式她竟然想不出来别的话来。





04 失眠

 不知怎么的这几天心里总是有些烦躁,这儿的天气真的太热了,室外走两步就是一身汗,头发是湿的,手是黏的,人也没什么胃口,刚那份拌面他都没吃完。加上刚那女生当众喊话给他表白,虽然没到下课时间也没多少观众,但这种毫无心理准备突然被抛到舞台中央,成为别人视线焦点感觉……让他很不爽。倒也不是针对那个女生,他的不爽由来已久。

  大概是初中的时候吧,有点久远记不清了……才怪!初二下学期期末考前一周,周五。他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湛蓝的天,感觉拧一拧就能挤出蓝色的汁儿来,一团团的白云懒懒的飘着,像新鲜出炉的棉花糖,又像上好的天鹅绒枕头,柔软舒适,看得人忍不住跟着眯起眼来。他那天为了应景还特地跨了个天蓝色的腰包去教室。啊,没错,就是那个万恶的腰包,不爽事件发生的导火索……钟铭宇本来就没什么心情,一想起这件事更是觉得烦上加烦,脚下无意识地越走越快,到最后一层楼梯几乎是用跑的。

  钟铭宇进了寝室汗也没擦,把门一甩门就去了阳台。心里有什么事的时候他就喜欢往阳台上一站,吹吹风,看看树,看看路口来来往往的人,或者什么也不看,就是站那儿发会儿呆,都会觉得好受很多。要的就是这种身处世界之中,又随时可以抽离的感觉。

  不过今天他没能再次舒坦成。

  刚推开了落地窗走了一小步,还没等他靠近栏杆,角落里一坨黑影猛地晃了晃,他手脚一僵,从小到大听说过的校园的灵异传说,恐怖电影瞬间井喷,连细节都活灵活现,什么深夜寝室门把手响了十二声啦,因为吊死鬼在那儿堵着所以总是修不好的摄像头啦,blablabla……平时也没觉着自己记性有这么好啊……

  他赶紧抬手揉了揉眼睛,还没眯好,发现那黑影晃得更厉害了。而且,而且!看那速度!看那势头!目标十分明确,就是要冲他扑过来!吓得他一个内双瞪出了大号双眼皮贴效果,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原地踏空,他想也不想转身一手拍在了阳台灯的开关上。

  “啪”!暖黄色的灯光马上兜头盖脸洒了他一身,突然出现的光让他浑身一松,忍不住出了声:“啊……”这种亮度的光看书肯定是要瞎眼的,不过辨物没问题,过度加速的心脏反应过来,也跟着缓了缓。好了,现在喘气也没问题了。

  接着没等身上的汗毛们迎风舞完一曲,钟铭宇就艰难而迅速地转回了头。

  什么鬼,什么东西也没有?不会啊,刚明明……不不不,作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我们青年人要相信科学,坚定马克思主义唯物观,世界是物质的,具有客观实在性!像鬼之类的非物质文化形象是绝对不存在的……

  这么一想,钟铭宇觉得没什么东西才是正常的,毕竟自己五百多度的近视,再加上散光,这个天黑黑的情况下,不要说雌雄不辨,简直人畜不分,众生平等,他看什么都是形状模糊一坨。所以啊,刚也许就是个被风吹上来的塑料袋或者晾衣绳上的衣服掉了下来而已。正准备把身体也转过来好看得清楚一些时,右脚的裤脚一紧,被抓住了?被那只塑料袋,不,那件衣服,不是,那么,被黑影抓住了?!我被不存在不科学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抓住了?!

  他现在不是手脚僵硬了,他现在是全身僵硬,后脖颈往下冰凉一片,连舞着的汗毛都不会动了,只有一个脑子转出了离心速度:科学说了不存在?少年,不可证伪而信其伪和不可证实而信其实,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钟铭宇觉得自己能马上哭出来。

  还好,那坨……东西它很给面子地发出了人声,还是他每天都能听到的非常熟悉的人声:“铭铭?”

  啊,原来这坨抓住了他裤脚的黑影,哦不,原来地上蹲着的这人,是他室友秦啸啸!

  据说这名字是在他没出生的时候就取好了的,他妈妈想要个女儿,所以原先取的是笑笑,后来发现自己生了个男孩儿很失望,但其“好女”之心不死,只把笑笑换成了啸啸,听起来还是一样。

  秦啸啸曾经跟他们说过自己并不介意麻麻把自己当个女孩儿养,毕竟自己比起同龄的男生确实要精致不少,平时也没有东西乱丢乱放的邋遢习惯。不过,他嘴上说不介意,心里应该还是挺希望别人把自己当个男生的吧,这一点从他对众人的称呼就可窥一二。因为自己名字里有叠字,叫谁都喜欢这么叫个叠字,以示男生女生都可以用叠字称呼,主要还是以示他自己和别的男生并没有什么不同。

  钟铭宇扭头往地下瞟了一眼,拍了拍胸口,松了老大一口气,转过身也蹲下了。正想开口问他大晚上的灯也不开就杵阳台,刚还和他玩瞬间漂移,到底是想干嘛。秦啸啸先他一步,头也不抬,声音闷闷的又传了过来:“关下灯,谢谢。”

  刚才太紧张没注意那么多,现在才发现他声音有点儿哑,还带着点儿鼻音,估计是刚哭过。这么想要当个大男生的人跑到阳台角落里哭鼻子肯定是不想让人撞见,就算不幸被人撞见了也不能让人看见!钟铭宇只好又站了起来,把落地窗上的帘子扒拉开,把灯按熄了,再从裤兜里掏出眼镜戴上重新蹲下开了口:“你怎么了?”

  秦啸啸:“没事,我……我就是……我其实就是……”

  钟铭宇也没催他,耐心地等他的下文。

  不过不是人人都和他似的慢性子,比如叱咤风火界多年,走路都要嗖嗖带风的练川。他此时应该是刚洗完澡,左手还拎着瓶沐浴露和洗发水,右手抄着换下来的脏衣服。他三下五除二把手里的东西往架子和桶子各自一放,顶了一条毛巾就往厕所走,听见秦啸啸这我我我半天也没个下文的话忍不住插了一句:“丫又失恋了,躲阳台哭了一晚上。”

  秦啸啸闻言猛地抬头瞪向他吼了一句:“川川你说什么,谁失恋了!还有,谁他妈又失恋了!”

  练川翻了个白眼没理他,很快消失在厕所门后。

  失去了盯着的目标,秦啸啸顿时气势全无地又低下了头,搓着钟铭宇的裤脚:“我这还没恋上呢,说得我跟个渣男似的……”

  这是,暗恋失败了还是表白被拒了?

  钟铭宇没说话,只是抬手往他背上拍了拍。不管是哪一个,对于啸啸来说都成了过去的事实,现在再问除了揭人伤疤没什么意思。

  又过了好一会儿,秦啸啸终于放开了他的裤脚,揉了揉鼻子小声说:“她说我值得更好的。”

  看来是表白了。

  钟铭宇:“嗯。”

  秦啸啸突然抬起头,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可是我不想要更好的,我只喜欢她呀。”

  他们正好蹲在了寝室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外,寝室里的顶灯灯光穿过透明的窗玻璃照了出来,不是很亮,但也不算黑,加上钟铭宇这边是背光,可以看见被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却仿佛一无所觉的啸啸,不禁感叹了一把古老爱情的力量。这人平时每天出门前要洗n次脸,恨不得把皮直接掀下来拿刷子刷,现在因为姑娘一句话就能如此地放浪形骸……

  不过,啸啸自己有没有感觉他不知道,他是忍不了了。钟铭宇摸了摸兜,扯了两片湿纸巾出来往啸啸手里一塞,边看他擦脸边小心地开口:“暗恋可以是一个人的事,但爱情必须是两个人。你可以继续喜欢她,但是,以后不要再告诉她了。”

  一直到他说完,啸啸的眉毛都是拧着的,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肯不肯接受,再来两句安慰的话吧。太敷衍的不能要,像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之类的话说得人很多,实际上屁用没有,草多得很,就是不芳,树也多得很,棵棵都值得吊死?太丧气的也不能要,什么命里有时终须有,不好的命没有几个人甘心认。爱不一定要占有?不行不行,太超然了,对一个当局者太残忍。搞了半天不能说的找了一大堆,能说的一个没找着。

  钟铭宇继续飞快地在脑子里挑挑拣拣,还没等他理出个结果来,就看啸啸已经又低下了头,很快又听到他抽了一声鼻子,接着是他带着哭腔的声音:“我知道,我就是心里难受”。

  唉,人都是这样,道理都懂,就是架不住心里难受。

  钟铭宇犹豫了一下,蹲到他那边搂过他的肩膀,“哭吧,想哭就哭,我不笑你,也不告诉别人。”啸啸顿了一下,靠在他身上放肆哭了起来,一直哭到上图书馆自习的戚炜都赶回来了,催他俩趁没熄灯赶紧洗漱才勉强算完。

  钟铭宇洗澡的时候看了看,好家伙,自己的半边肩膀的衣服都湿透了。要按这泪点和眼泪的丰富程度,秦啸啸和秦笑笑应该是差不多的。

  等收拾完躺床上大概已经十一点过了,刚练川熄灯的时候他还在刷牙,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果然,十一点二十五。他们学校有规定,所有本科生宿舍晚上十一点必须熄灯,算日常考勤,据说学校领导会在楼下巡视,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大半夜的。不过,从偶尔有寝室被点名批评的情况来看,这种巡视可能不多,但还是有的。

  把手机里的消息过了一遍之后,钟铭宇发现自己此刻毫无睡意,只好又刷了会儿微博,从最新刷到几天前,感觉眼睛都有些发酸了,他绝望地发现,还是睡不着。闭眼干挺了一会儿,他开始想,是不是空调没开?不,已经开了,空气凉丝丝的。窗帘没拉?不会,屋里黑的。我被子的打开方式不对?都是哪里来的这些智障问题啊……

  钟铭宇翻了个身朝外躺着,发现斜对床的练川已经躺下了,脸上光彩变幻莫测但神色庄严肃穆,估计是在玩游戏。戚炜还靠坐在床头,脸上一片白光,从这个没什么变化的光线来看,光源应该是一台kindle。而对床的秦啸啸……此时已经完全睡熟了!这人虽然动不动就哭,但是人家心大,不往心里搁事儿,一沾床就倒。真好啊,刚哭那么一场大的还能睡着,钟铭宇闭上眼睛一阵感慨,在翻煎饼模式和数羊模式中迅速选择了前者。我翻,我翻,我翻,我再翻,我不想翻!我好困啊,可怜可怜孩子吧,明天还有早课啊……

  第二次抬手抹困出来的眼泪时,钟铭宇愣了愣。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哭出声来的那种,懂事以后也就一回,哭给别人看的。不过,发现哭给别人看并没有什么用的时候,他就很少哭了,要哭也不会在阳台这样的地方,至少找个带锁的地方,准备好纸巾和湿巾,然后爱怎么哭怎么哭,发泄完了再体面地走出来。哭也就这个功能了,偷偷告诉自己,哭过了,你该变好了。

  说起那次哭,还真是丢人啊,虽然说少年人泪窝都浅,藏不住眼泪,但是自己当时哭的那个样子……唉,真是往事不堪回首。不过现在横竖是睡不着了,总得找点事情做。钟铭宇从枕头底下挖出手机,一点半了。犹豫了三秒钟,他打开QQ,戳进了一个备注名为“陌生人”的聊天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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