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一辈的人说过,二十多年前乡下遭过一次蝗灾,本应是坐等粮食丰收的时节,谁承想数不尽的蝗虫突然袭过,一亩亩金灿灿的粮食就变得颗粒无收。它们连一根根麦秆也不放过,家家户户像是碰了灾星,乌压压一大片的人都带齐了竹扫帚,可那蝗虫吃饱了哪会不挪地儿的,一只只都精得像猴儿似的早就躲在哪里不出来了。大伙儿差不多愤懑而去,有的则留在自家地里捡漏在地里的麦粒子,那能拾多少?荒年将就着用罢了。
第二天,那些赶早出门的人就像是疯了一样齐刷刷往家里跑。大伙儿出门一看,一棵棵树就像被削尖了似的被吃个精光。一叶未剩,一片不留。
乡下人大多迷信,白天他们不敢出门,生怕被蝗虫咬个大窟窿,晚上各家就都派上一位男丁到村口的土地庙祈福消灾。走的时候带上一应供奉之物,无所谓鸡鸭鱼肉,反正用完还是会带回家里的。谁都知道这是灾年,能省就省,能捡到树皮就绝不吃一口麦子。
土地庙里供奉的那位可是执掌一方土地的神明,说来也奇,自从那一晚过后就再也没见着蝗虫,于是消息一传开,十里八地,邻村各家的人都来拜祭,也大都消了灾。土地庙从此一直香火未断,村里人还自愿筹钱修缮土地庙,五年一小修,十年一大修,邻村的庄稼人都来这里拜祭。
那灾年庄稼人省着点吃囤着的粮食也算是侥幸熬过了。
自打我出生,还未曾见过真正的蝗虫,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了,可是造化弄人。那一年我三婶嫁给了我三叔,赶巧儿让我见到活生生的一只。
父亲说,三婶还未过门,向家里要的彩礼钱是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中国人喜爱八,认为这是福气。可那么多钱,庄稼人不吃不喝,辛辛苦苦十年才能攒下来。三婶狮子大开口,我爷我奶这十年算是白忙活了。三叔毕竟是他们最小的儿子,自小就宠溺着没遭多少罪。这彩礼钱没过多久就凑齐,交给了三婶娘家。三婶也高高兴兴过了门。
三婶过门一星期,对我爷我奶也还算是客客气气,整天爹妈的叫唤着,帮他们洗衣,帮他们做饭,还想着跟他们一起下地干活,可是哪有让新媳妇下地的理儿,他们硬是没让我三婶去。
人人见了都说我爷我奶有个好儿媳妇,这回必定享福了。
一个星期后,三婶就打起了如意算盘。她像是再也装不下去了,原形毕露,她找各种理由说乡下她住不惯,住不踏实,让二老帮他们在城里也置办一套房子,三叔打小就是个愣头子,如今又是个妻管严,三婶说啥就是个啥,从来不敢多顶一句嘴,多说一句话。可如今能吃人的房价,作为几十年的庄稼人哪能承受得起。我爷我奶让她先将就着住,等过一阵子,手头宽裕了再给她买也不迟。
三婶不答应了,收拾完衣服,就气冲冲地赶夜里回了娘家。几天未归,我爷我奶要面子,哪家媳妇刚过门就回娘家的。让我三叔请她回来,答应她在城里再买一套。
我爷我奶七十多岁为了房子的首付款东跑西借,几乎快要跑断了腿,最终借足了钱交了房子,年近七十还背着一身的债。二老索性又帮她们置办了家具电器,只求个一家人和和美美,生怕三婶又赌气回娘家。
从此我爷我奶的担子更重了,每天天没亮就下地,等到天黑透了才回来胡乱吃上两口。
夏天院子里结了点丝瓜,三婶偷偷摸摸全给剪了带回城里,我爷我奶还以为家里遭了贼,可贼哪有只偷几根丝瓜的。从此以后家里不是少几袋大米,就是少几行青菜韭菜。我爷我奶又能怎么办,只能忍着受偷偷抹眼泪呗。
家里又像是遭了蝗虫,可遭了蝗虫求求土地神兴许还能管用,可家里来的那位谁能降得住呢。
有时候人比蝗虫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