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463751将来的名字叫做π。π已经死去，π忘记了生前大多数事情。他找回记忆的方式，是等着头痛。头痛大概是某种残疾，如同盲人死后灵魂出窍仍是盲人。

晴空万里，却没有太阳，太阳去了哪里并不算诡异。站在如镜的海面上盯着海面发呆等着头痛的π才是诡异。他的头明显是外星人，身子却是地球人，穿着一身红色的阿迪达斯三条杠运动服，很像俄罗斯黑帮人士。更诡异的是，如镜的海面并没有倒映万里无云的晴空，海洋里呈现的也不是大鱼小鱼，而是数亿恒星，茫茫宇宙，深不见底。

π听地球上的天使说过，地球人死后，有的灵魂会去到一个满是眼泪的星球，在眼泪星球上走向来生，或是走向天堂成为天使。整颗星球都是眼泪，可以理解成一滴眼泪有一个星球那么大，也可以理解成在眼泪星球上走向来生的灵魂免不了落下一两滴眼泪，眼泪越积越多，成了一颗星球。眼泪星球置身于上下左右全方位的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也是不知道太阳跑到哪里去了。眼泪星球上除了眼泪之外还有一颗树。树上生叶代表地球上某个人出生，落叶代表地球上某个人去世。树上日日开花落花，花瓣落到眼泪星球上，漂啊漂流啊流，没入深底，天使不知其为何意。树上结的果子，成熟后落到眼泪星球上，是巨龙的果实，天使不知巨龙从何而来，意义何在。

地球对于π而言并不算陌生，残存的碎片记忆里，他可以肯定自己生前到过地球。是不是死在地球上，怎么死的他想不起来。死后作为灵魂，在地球上的这一番游历，也并未发现地球的神奇之处。他有预感自己生前十分孤独，只身游历于茫茫宇宙，残存的碎片记忆说明他去过上千个有着智慧生命的不同星球，见过数以千计不同种类的智慧生命。脑子里千千万万张面孔却串联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什么人，甚至连自己具体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没有一面镜子能照出他此时模样。生前忙忙碌碌穿梭于星系之间到底是为什么，猜来猜去他能想到的大概是躲避什么人的追杀，或者追杀某人。若是记忆完整，就脑容量而言，他认为自己生前肯定比地球人聪明数十倍，数百倍。

时间可能只过去了一瞬，也可能过去了几天几夜，晴空万里仍是晴空万里，海洋里色彩斑斓的星系空间变成了一副地球天空夜景，满是繁星。繁星往宇宙深处渐渐退去汇集，海洋呈现出其原来景象，直到见到海底景象。繁星汇聚而散落在海底，仔细打量，是一巨大无比的女子身形，甚至能看出其面貌。π的头痛了起来，这是他努力的结果。

群星汇聚成形的女子从海底缓缓飘起，缓缓睁开了巨大的眼睛，望见了站在海面低头往下看的π。

“相生？”π莫名问道。

群星汇聚成形的女子站在海水之中仰望着身形小小的π，静止和凝视似乎代表她默认自己名叫相生，这显然是某个来自地球的女子的名字。

“娄蚁？”π脑子里响起这个名字，似乎是群星汇聚成形的女子对他的称呼。

π没有半点怀疑，大概是头痛让他无法思考，一个名叫娄蚁的外星人为何会爱着一个地球女子。头痛此时痛到可以将π的灵魂撕裂，他想要借此痛感变得无比巨大，潜入海水中与群星汇聚成形的女子相拥相吻。

（2）

对于鹿归野而言，脱发比死亡更让人难以接受。年方二十八喜欢过不少漂亮女子，拒绝过不少平凡女子。可惜没有谈过恋爱。他的意中人在他书写的网络小说中，比男主角还坚韧还痴情的女子。他自认为是一个特殊存在，没料想到常年累月面对电脑造成的脱发，不仅算不上平凡，更是自卑的存在。

身边蹲着一只不知其名的金毛，鹿归野陪着它凝望夕阳下的海洋，不知其名的金毛大概是孤独而自由的存在，在这港口等待着海平线某人乘船归来，或者不是。鹿归野在这空隙又想起他最后写的一本网络小说《野灵》。

《野灵》的故事创意是茫茫宇宙中存在着生灵和死灵。在人类视角下，那些没有生命的星球上往往住着无数死灵，死灵的世界可能也如人类社会般有着繁杂的社会关系，只不过属于死灵的人类永远不会死，除非该星球如地球般繁育出人类视角下的生命体，生生不息消灭永恒存在。野灵作为变异体，既不属于生灵，也不属于死灵。野灵是连通生灵世界和死灵世界的关键。故事主角便是野灵携带者，死灵对生灵没有任何影响，生灵却可以吞噬死灵。所以书中主角在生灵世界大杀四方的能量来源便是吞噬死灵世界的谁谁谁，而谁谁谁已经存在了上千万上亿年，智力和体力远超地球上的任何人，甚至是该星球上神一般的存在。

《野灵》这本网络小说本有望成为鹿归野走上康庄大路的翻身之作，假如再给他一年半载的时间码上一两百万字。只可惜当时每月结算的稿酬远不如写代码的普通程序员，与一个普通程序员竞争一个大龄女青年失败后，码字的压力变得更大了。猝死在出租屋里他曾预想过，并无多大意外。

“您知道中华四美吗？刘亦菲，奚梦瑶，杜鹃，她们脱光衣服，在我面前洗澡，搔首弄姿，搓胸揉臀，我都没有一点生理反应。您说，我的人性是不是一点点在消失？”鹿归野无聊问道，金毛没有任何反应。“中华四美还有一个当然是我老婆，可惜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身在何处”。

“您说作为一个灵魂，偷窥她人洗澡，是否道德，是否可取？”

“灵魂是无法偷窥活人做爱的，会有一个能量场罩着做爱之人，看不到，也听不到，更走不进去。若是被罩在能量场里面，会生不如死的。人世间若是有鬼的话，做爱是最好的驱魔方式”。鹿归野望着渐渐没入海平线的太阳自言自语，金毛离开了，他也没注意到。

“傻悲！”，π从天际线的海面走来，秃头小王子竟然没有看见他，走到这近处，爬上这港口也没看见。π随口一骂。

鹿归野望见刚爬上港口的π，π的外星人头吓了他一跳。鹿归野强忍着心中的兴奋之情，随口骂了一声“丑悲”。

π条件发射往鹿归野的眼睛上甩了一拳，二人便打了起来。π没想到地球人这么能打，还特别狠，自己已经被打倒在地，仍被对方拽着一只脚，用力地一脚一脚踩自己的蛋蛋。

牛头马面出现在鹿归野身边的时候，π已经被踩得口吐白沫。牛头马面拉开了仍在泄恨的鹿归野。鹿归野见着杀马特打扮的一男一女并没有诧异，但凡一男一女杀马特出现，都可以称呼他们为牛头马面。鹿归野听说过他们的来头。

“牛头马面？”

十八九岁左右的杀马特男女皱眉望着鹿归野摇摇晃晃的稀疏头发，久久凝视。杀马特男女的的发型显然太过刺眼，鹿归野无法以眼还眼，在被凝视的过程中无事可做，只能几口叹息表达自己的无奈之情。

“他不会也是怪客吧？”牛头马面一人一字说道。

鹿归野很是诧异面前这两个杀马特的说话方式。

“头发好像是活的！”牛头马面又一人一字说道。

“听说长相怪异的灵魂会被你们送到地狱？”

“可能就是风吧”这回马面先说第一个字。“也可能头发并非头发，是具有意识的第二生命体”

无名之火又冒上心头，鹿归野吐了口水在手上，往头上一抹，抹了个背头盖住了头皮，瞬间帅成梁朝伟。

“是不是找打？是不是欠揍？”鹿归野问道。

“送命童子二人组？够专业，够fashion！”清醒过来的π，拉着牛头的裤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是坟上长的野草吧”π伸手去摸牛头的头发，转而又摸马面的头发。马面是女生当然不愿随便被谁摸自己头发，一个顶膝顶在π的蛋蛋上。π痛得蜷缩。

“你们是要带走他吗？”鹿归野问。

“你看他的头，很明显是外星人，所以很明显是怪客”牛头马面一人一字说道。

“怪客是什么？我还不够怪吗？”

“脱发不算怪吧，只是特殊”

“你们说π星上的送命童子二人组到地球来要多长时间？”蛋疼过后的π问道。“π星上也应该有天使，死神，送命童子二人组吧，总得有人负责接送暂时脱离生死轨道的灵魂。比方说我，跑到了你们地球上来，总不能在你们地球上一直虚无缥缈的存在吧”

“有什么故事可以过去了，和其他怪客讲”牛头马面一人一字说道。

“是去地狱对吧？”鹿归野问道。“地狱不是住着死神吗？灵魂不是过不去的吗？我听他们死神说他们住在一个未来的地球的地下，地上已经寸草不生，只能住在地下。而地下空间有着超乎想像的未来建筑。”

“天堂，地狱只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同这人世间一样，是另外的地球，有两个地狱很正常。天使死神以及我们牛头马面的工作都是帮助脱离生死轨道的灵魂重回生死轨道。你这样不够怪的灵魂在这人世间悠悠荡荡哪天脑袋里灵光一闪自然就重回生死轨道了。他这样灵魂本身已经变成他样的，就得随我们去地狱，变回人形后才能回到这人世间等着脑子里灵光一闪而重回生死轨道”牛头马面一人一字说道。鹿归野和π不得不集中精神仔细听着，一个晃神可能就完全不解其意。

“打回原形吗？”π问。

“过去了就知道了”

“好吧，就随你们两个时尚人士去你们地球人的地狱走上一遭，反正也没事做”

牛头随手一挥身旁就出现了一道发光的门，门里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再见了，傻悲”π站在门前对鹿归野挥手道。

“再见了，丑悲”鹿归野挥手道。

π走进了发光的门，牛头马面随后也走进了发光的门。鹿归野想趁机钻进去，不过他冲到门前时，门就已经消失了。

天色快暗，不知去向何处的鹿归野身上幽幽的光幽幽的闪。作为一个发光体，灵界的谁谁谁要是在附近，很容易看到他，大可不必担心他孤单寂寞冷。

（3）

穿过发光的门，π对眼前的景象稍觉诧异，蓝天白云，身处一处山林之间的一处平地，河水流淌，鸟语花香，这明显还是地球。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地狱？”π问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没有作答，皱眉想着事情。牛头挥手打开一道发光的门，走进去而直接从门后走了出来。马面也挥手打开一道发光的门，走进去同样从门后走了出来。

“可能hey boy在附近吧，干扰了磁场”牛头马面相互之间一人一字说道。

“谁？”

“你往正东方向一直走，走上一天一夜就该到黄村了，那里有你的住处”牛头马面指了一个方向。

“什么村？”

“你叫什么名字？”牛头马面问。

“463751”

牛头挥手打开一道发光的门，“再见了，463751”，二人走进发光的门不知去了哪里，发光的门随后就消失了。

两个妖货，π心里骂道。所处之地是不是所谓的地狱他懒得去想，走一步算一步，对于他最为重要的是自己究竟是谁，而不是身处何方。放松心情，他听着鸟语，闻着花香。

闻着花香，突然像被电击一般全身一阵刺痛。怎么会闻到花香呢，对于一个灵魂来说闻到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π掐断一朵花…自己竟然掐断了一朵花？

π把花凑到鼻子前，仔细地闻，花香香入大脑刺激到脑神经，π兴奋地用力给自己的鼻子一拳，鼻血随即喷射。

看着满手的鲜血，π幸福得大喊大叫，飙出他自己也不懂的一大串数字来。π迅速跑到河边，也不管鼻血还糊在脸上，快速找到个平静的水面，照出了自己的模样。π细细打量自己，是一张靛青色的脸，皮肤有着岩石的粗糙，眼眶很大，眼珠也很大，眼距特宽，按地球人的理解很明显是一张外星人的嘴脸。

本来π可以看着水中自己等着头痛，要去该去哪里他不在乎。不过再次成为一个活人幸福之感刺激到胃酸，胃酸翻腾搅得他全身无力，不得不想法设法弄点什么吃。去世之后，应该有三十七天了，他还没有尝过一滴水，更不用说在他镜像后面游来游去的鱼，顺手就能抓起来。

喝饱水后，他开始钻木取火准备烤鱼吃，几条大鱼已经割开肚子取光内脏冲洗干净。光用手搓木头的旋转速度显然无法钻出火星，得有绳索做一个简易的旋转装置，他想把自己的衣服撕下来。突然想到，嘿，这身衣服哪里来的，灵魂变回肉身可能附和逻辑，这身衣服从虚无状态变成实体状态遵循的是什么规律呢？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为了烤鱼吃，他从衣服上撕下了三条杠中的一条。可是几番努力，手上都起泡了，本来就没多少力气全都耗光了，钻出了青烟却没钻出火星来。再着，可能喝了不少生水，肚子里又空无一物，胃里翻滚得厉害，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拉肚子了。怎么也得先填点什么进肚子里。他扔了钻木的简易装置，踹开引火的干草，抱起一条大鱼直接开啃，没想到生鱼如此好吃，有奶油蛋糕的顺滑之感，充盈着幸福的味道。

身后传来踩断树枝的声音，从体重上判断绝不是老虎豹子，大体是一只熊。π转身去看，看见一个鬼，半张脸没有脸皮，肚子里开了膛肠子挂着，胸骨露在外面，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吃条鱼就要遭报应吗？”π，怒吼道，把啃的鱼朝鬼扔去，立马拔腿就跑。

还好鬼跑得并不快，追不上π。可是π拉肚子，不得不跑一段路就蹲下来赶紧拉粑粑。鬼一直对他穷追不舍，他不得不一路跑一路拉，虽是奔命，不过他也庆幸不是老虎豹子或者熊，要不然刚活过来就被咬死了，显得天地不仁以他为刍狗。

从河边跑进树林，从树林里跑到开阔地带，从中午跑到黄昏，π知道鬼为何能一直追着他，因为他拉的那些粑粑给鬼做了路标。让他觉得非常诡异的是，鬼好像是张笑脸，似乎并无恶意，不过他不敢等着鬼靠近他，死过一次晓得活着是多么幸福。

鬼大概还得半个小时才能追上来，假如他不再拉肚子的话，鬼就大概追不上了。这是一个幸福时刻，肚子好像拉空了，虽是饿，还满身是汗，衣服都湿透了，但所处之地风景极美，山间一处茫茫花草之地，有鸟语有花香有晚霞有蝴蝶飞舞。π往正东方向走着，什么村有他的住处，那里应该是个避难所，鬼怪无法进入。

不远处，茫茫花草之地似乎立着一道时空之洞，似乎是个人形。π走到近处仔细打量，确实是个人形，全身极黑，显然可以走进去然后到什么地方。只是与平常的时空之洞不同，这是立体的，而不是平面的，好像是把一个人掏空了所剩的黑。好奇会害死猫，π不敢冒然钻进去。

π残存的碎片记忆里，有一个女子曾对着他左右摇晃脑袋，眼珠却不动，一直盯着正前方看，好像这种方式可以看出什么影藏事物。他也学着左右摇晃脑袋，眼珠不动，直盯盯盯着人形黑暗没有眼珠的眼珠处。经过一番努力无果后才发现，对着的是人形黑暗的背面，还好这人形黑暗可以从脚掌分辨出前后来。

他又再次左右摇晃脑袋眼珠不动直盯盯盯着人形黑暗没有眼珠的眼珠处，没想到，余光扫到人形黑暗里竟然亮起一处星光来，一颗两颗…七颗，七颗色彩斑斓的星星在人形黑暗里亮了起来。

π退后两步，望着人形黑暗里的星星，闪着奇光的星星，任谁看了都会想要攥到手里。π想当然伸手进去拿出一颗星星，星星刚被拿出就迅速燃烧，火焰烧疼烧伤了π的手，左右两手捣腾两下落在了花草之地上。

π手痛得大喊两声，翻手一看已经烧掉了皮。蹲下身子扒开花草，冒着青烟的星星已经变成了圆圆的石头，π两个手指夹起。此时一股无形气压压到他身上，有什么邪恶的力量在他身边。他抬起头看见了人形黑暗正弯腰对着他，头对着头，无形的眼睛似乎望着他。

“还你！”人形黑暗大概是个活人吧，π心里想。

人形黑暗遂即一拳把π打倒在地，π脑袋嗡嗡嗡响意识到自己脑震荡了。π咬牙爬起朝晃晃悠悠的人形黑暗挥拳，拳头穿过了人形黑暗，显然对方可以在虚无状态和实体状态之间切换。人形黑暗又一拳，打在了π的太阳穴，如果π星人也有太阳穴的话。π倒在地上，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他明白自己又要死了，这不是昏厥，血管已经破裂，大脑里已经充满血液，心跳即将停止，呼吸即将抽离。是灵魂出窍，还是灵魂本身死亡，这是他最后的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