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二叔,咱们的羊头上为什么没角?”
“嗯……咱们养的是母羊,公羊才有角。”
“那,也只有公羊才全身长白色的毛,对吗?”
“嗯……差不多吧……你是看了什么东西吗?”
“三叔带回来的那本《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我当时就不该教你认字!”
1
十八年来,我都在羊场里生活,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这天,我再也抑制不住对羊场外的向往,趁大伯和二叔不注意,翻出了围墙。
我才知道羊场周围全是山,跑了一个晌午都不见人影。
天快黑时,大伯找到了我,他瞪着我一言不发。
我后背发凉。因为平时慈祥的大伯,我竟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杀意。
然后大伯拽着我一条腿,一路把我拖回羊场,我身上蹭得满是血痕他也不管不顾。
他把我扔给二叔,冷冷说:“管不住了,杀了吧。”
二叔先是拿着刀在我胸口比划了半天,又拿来粗绳拴住我脖子,最后又把我往井口拽。我吓得全身僵硬,甚至忘了求饶。
最后,二叔又喊来大伯,说:“哥,养了十八年,我下不去手,你来。”
大伯叹了口气,“我能下得去手还叫你?算了吧。”
于是二叔用铁链把我拴住扔进了房里,让我好好反省。
我终于松了口气,因为我把命捡回来了。
当时他们的眼神实在太可怕了,杀我或者不杀,只在他们一念之间。
后半夜,大伯进羊圈去驯羊。
二叔说羊不驯不赚钱,所以他们经常会找一头羊驯。
平时大伯和二叔都是刚入夜就去驯羊的,但这次为了找我耽搁到了后半夜。
他们一般会牵一头羊回房里,有时也直接在羊圈里。
具体做什么他们从不让我看,我只知道会传来“啪啪”的声音,同时羊会发出很不一样的呻吟。
可这回情况有点不一样,我听到了大伯的惨叫声。
二叔立马冲了过去,大喊:“你们他妈反了!”
又是嘈杂的声音,伴随着大伯的惨叫,持续了很久。
第二天,二叔解开了我的铁链,让我去煮饲料。
我才知道大伯昨天晚上被羊给咬了,咬得全身血肉模糊,现在还躺在床上。
羊平时不都很温顺吗?怎么突然就发了疯?
我没敢多问,煮好饲料过去扔进羊圈,发现圈里的十几头羊嘴角都有血迹。
更奇怪的是,它们竟然都不吃饲料了。
平时只要我把饲料扔进去,它们都会抢着吃,有时甚至会为了一口麦麸打架,可今天它们却都站在那里,面朝着我的方向,像是要吃了我一样。
我本能感到恐惧,想要离开时却发现有一头羊开始吃了。
是大暖。平时接近它时,我总感觉全身暖洋洋的,于是我给它取名大暖。它是我最喜欢的一头羊。
其他羊听到大暖在吃食,竟然恶狠狠地面向它的位置,发出十分奇怪的吼叫。
这太诡异了,我吓得扔掉了饲料盆跑去找二叔。
二叔说:“羊这是中邪了,没事的,晚上你四叔会回来,他会治这毛病。”
二叔恢复了往常慈祥的模样,这让我心情好了许多。于是我又说:“大暖好像没中邪,能不能把它牵出来?我怕它被其他羊咬了。”
满身缠着绷带的大伯从房里出来,怒声说:“昨天就是它带头咬的我!”
看来大伯的伤并不要紧。虽然伤口多,但应该都是轻伤。
我没敢再说什么,大伯看了我一眼,思索片刻后说:“大伯现在行动不便,你长大了,也该做点事了,让你二叔教你怎么驯羊吧。”
二叔看着我笑了一声,“确实长大了,可以帮我们赚钱了。”
2
天刚黑四叔就回来了。
他一年半载才会来羊场一次,每次来都会带着新羊过来。
每头新羊身上都有伤口或淤青,有的皮肤还在渗血,但无一例外都显得格外温顺,十分听话。
我很怕四叔。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身边我就莫名觉得恐惧不安。
这回,四叔带了两头新羊,二叔让我把羊牵到圈里。
我接过缰绳,两头羊乖乖跟着我爬,被我顺利地拉进羊圈。
今天羊圈里的羊真的很奇怪。
之前,只要不是喂食时间,我来到羊圈旁,所有的羊都趴在地上不动,可今天它们竟然都站着,有一头羊还缓缓向我逼近,似乎是要攻击我。
还好大暖过来挡在了我的身前。
我解开两头新羊的缰绳立即离开,关了羊圈门。
此时四叔扶着大伯过来。
大伯指了指大暖,“就是它!昨天我刚进圈,它就冲过来把我撞倒,在我身上乱咬。不一会儿,其他羊就跟着过来咬我……”
“大哥,你放心,我来治它们。”
四叔说完,提着鞭子就进了羊圈。
刚进去时,羊就像刚才一样,似乎想冲过去撞他,可他喊了一声“是不是还想让我收拾一回?”
羊听到声音,立马全身发抖,一个个又趴到了地上。
四叔又走到了大暖旁边,一鞭子抽了下去。
“昨天就是你带头的?”
大暖发出痛苦的惨叫,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一点儿不敢反抗。
我看到大暖挨了一鞭子,鲜血立即渗了出来。
我赶紧喊:“四叔,它没中邪!是其他羊有问题!刚才那头羊还想攻击我,多亏大暖保护我。”
四叔眉头一皱,转头向大伯递去询问的眼神。
大伯也是一脸疑惑,不过片刻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说:“哦,明白了!原来是它!那没事了老四,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四叔却摇头,“怎么能没事了?你不看看它们都成什么样了!敢咬你一次,就敢咬第二次,这回非得给它们长长记性!”
四叔在羊圈里转了一圈,每头羊都最少挨了一鞭子。
然后他让二叔取来绳子,把刚才想要攻击我的那头羊绑在羊圈中间的木头柱子上,狠狠抽了下去。
皮鞭声、羊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其他羊听到后全都缩在角落里发抖。
四叔的鞭子上满是倒刺,抽了很久,那羊被抽得体无完肤,被鞭子带出来的一块块碎肉掉在我眼前,看得我惊心动魄。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血肉横飞的场面。此时我心里有些自责。是我说它想攻击我,四叔才打它的。
不过再一想,如果不是我说这一嘴,挨打的就是大暖。相对而言,我还是不想让大暖挨打。
让我没想到的是,那头羊竟然被四叔活活打死了。
“二哥,把它的肉剁了掺进饲料里给它们吃,哪个不吃就打死哪个!同伴的血肉,是最能让它们安宁的东西!”
二叔果然照做。晚上这一顿,十几头羊颤颤巍巍吃下掺有同伴血肉的饲料。
第二天早上,四叔走了。二叔照四叔说的,把打死的那头羊尸体剁碎掺进饲料里给剩下的十几头羊喂了,它们果真恢复了往常的温顺,甚至比之前更乖一些。
又到了晚上,二叔来到我的房间。
“咱们一起生活了十八年,你可不能再跑了。”他说。
我赶紧点头,“二叔我错了,我再也不跑了。”
想起他们要杀我时的眼神,我心里一阵后怕。
二叔露出笑容,欣慰地摸了摸我的头,“那就好,等明天吧,明天确定羊的疯病好了,我教你怎么驯羊。”
我没多想,只说:“好。”
其实我对驯羊这件事很好奇。因为他们驯羊时,羊的叫声很奇怪,似乎并不是痛苦的那种呻吟。
“对了,明天你三叔会来,想他了吧?”
我立马兴奋起来,“三叔要回来?太好了!”
三叔是我最喜欢的人,在羊场,我一年到头最期待的就是三叔回来。
3
和四叔一样,三叔也是一年半载才回来一次。不一样的是,四叔是带新羊回来,而三叔则是带羊出去。
大伯和二叔会提前大约半年时间准备好要被带走的羊,通常是两、三头,最多的一次有十二头。这些羊,会被关在另一个相对干净羊圈,他们叫净羊圈。净羊圈里的羊,吃的也比脏羊圈的羊要好得多,也多得多。
这些羊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肥,肚子比其他羊大许多。
被带走的羊有的隔一段时间会被带回来,重新放回比较脏的羊圈,有的就再也见不到了。
而且近几年,三叔来时还会临时从脏羊圈里挑一、两头带走,从脏羊圈里带走的,从来都不会再回来。
当然,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事,我只关心三叔会带什么东西给我。
上上次他来,问我还需要什么东西,我说想要本书,半年后,他就给我带来了那本《牧羊少年奇幻之旅》,那是我至今为止看到的最精彩的书,也是最新、最厚的书。
二叔说交待完后就去给大伯换药了,他让我去喂羊。
晚上这一顿,只需要喂生的白菜叶就行。而净羊圈麻烦一些,需要把白菜洗干净煮熟,再给里面加几块肉。
听到三叔明天回来,我全身都是劲,掰好白菜装进饲料盆就往脏羊圈跑。
经过四叔的调教,所有羊都很乖。
唯独一头羊有点不一样。它吃了两口白菜,突然向我走来。我看它没有攻击我的意思,况且我站在羊圈外,就没有担心。
它停到我面前。我惊讶了,这头羊竟然知道我的具体位置!
我试着悄悄挪动身子,它的头竟然也跟随着转动!
它能看见?可羊不应该都是瞎子吗?
我跑回房间,取来手电筒,那头羊仍然站在那里。
这是四叔今天带来的新羊!它的眼睛和人一样,是清澈的,并不像其他羊那样,仿佛蒙了一层白布。
“你能看见?”我不由问?
那羊竟然点头!
“二叔,快来看!”
我兴奋地喊着。这么神奇的事,我一定要让二叔知道。这头羊太特殊了。
可我刚一喊,这头新羊竟向我拼命摇头,眼神里满是恐惧,同时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吼叫。
这时候大暖冲了过来,将它撞倒,并狠狠用头在它身上乱撞。
二叔也赶来了,问我怎么回事。
我犹豫了。想起那头新羊的眼神,最后我指了指大暖,说:“二叔,大暖是不是疯病还没好?你看它在攻击其他羊。”
“真是的,你四叔就该把它也打死!”
说完,它提着一根棍子冲进羊圈,在大暖头上抽了一下。
二叔力气很大,这一棍,直接将大暖抽得晕了过去。
而二叔还不解气,继续用棍子抽着,直到他累了才肯罢休。
然后他站在羊圈里说:“谁再折腾就死!”
二叔回去睡了。
净羊圈的饲料也煮好了。净羊圈里有五头羊,看样子其中两头明天会被带走。我把饲料放进它们的单独食槽,又想起脏羊圈那头奇怪的羊。
于是我又悄悄拿着手电筒过去。
“过来。”我说。
新羊犹豫着向我走来。
“你能看见?”我压低声音问。
它点头。
“你也能听懂我说话?”
它点头。
我心里有些激动。除了大伯二叔,以后羊场里又多了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
这时,它的前腿在地上涂画。
羊是没有手和脚的,所以只能用腿。
而让我惊讶的是,它竟在地上写了三个数字:“995”!
“你识字?”
新羊疯狂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
它表现得非常着急,又上前一步,在地上准备写字。
可就在这时,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大暖突然来了精神,扑上来咬住了它的前腿。它疼得大叫。
“大暖!你在干嘛!”
大暖平时都很温顺,这回是怎么了?它的疯病还没好吗?
我学着二叔的样子,提着棍子过去,在大暖头上抽了一下。
可大暖毕竟是我之前最喜欢的羊,我根本下不去手,所以这一下我打得很轻。
大暖感到被打,立即松嘴,找到我的方向拼命摇头。
“怎么了大暖?”
大暖听到声音安静下来,随后停了很久,似乎是在听什么动静。
接着,它竟也用前腿在地上画了起来。
那是两个汉字:快走。
确定我看到后,它又匆匆将字抹掉。
大暖竟然也识字!
我瞬间愣住了!原来羊也有智慧!
4
我愣在原地。这颠覆了我十八年的认知!自我记事起,大暖就一直在羊场,期间被三叔带出去过八次,但每次都会回来。
可我竟然今天才知道它有智慧。
新羊这时又向我走来,它有些警惕地看着大暖。
大暖没听到我离开的脚步声,显得十分着急,朝我低声吼叫。
新羊又动了!
它突然撞倒大暖,在大暖身上胡乱撕咬。大暖也发出惨叫。
我赶紧用棍子打了打新羊。此时新羊停下,匆忙用前腿在地上画着。
可就在这时,二叔听到动静又出来了。
“还能不能安宁了?我今天非打死一个不可!”
说着,二叔就来到了羊圈外。
“二叔,没事。”我赶紧说。
新羊也顺势把刚在地上画的字抹掉。
二叔怒声说:“什么没事?它们这样吵,咱们还睡不睡了?这回是哪个?”
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不能把羊识字的事告诉二叔。
想了想,我提起棍子在新羊头上狠狠抽了一下,“就是它,二叔,我刚都打过它了,现在它安静多了。”
二叔看新羊没有反抗,虽然没有消气,但还是点了点头,准备回去睡觉。
可就在这时,二叔突然指了指地上,情绪异常激动地问:“那是什么?”
我往地上一看,竟然是大暖刚写的那两个字。虽然它写完就抹掉了,可毕竟它是看不见的,所以并没有抹干净。
地上还留下了一个竖心旁。
“我不知道!”我说,“可能是我刚打它们时棍子在地上画的。”
二叔立马冲进羊圈将我拉了出来。
他把我拉到了大伯房间,打开灯,关上门。
“哥,出事了。”
全身绷带的大伯从床上坐了起来,“啥事?”
我开始发抖。因为二叔的眼神,变得和那天想要杀我时一样!
二叔瞪着我说:“他跟羊交流上了。”
“是不是那头羊?就他叫大暖那头?”大伯问。
二叔摇头,“不知道。”
“大惊小怪的,怕什么?”大伯说,“老二,现在羊场里缺人,他得留下,并且这也不是多么大的事。”
“可是……”
二叔还想再说什么,可羊圈里突然又传来叫声。
我听得出来是大暖。
二叔瞬间来了气,刚要出门却被大伯喊住。
“你干啥?我来处理!”
说着,大伯就要下床,二叔赶紧去扶。我见状也跑过去扶大伯。
一起来到羊圈外,大暖还在叫。
大伯突然转头对我说:“让它别叫了。”
为什么是我?因为我平时和它最亲近?我没多想,说:“大暖,安静些。”
大暖听到我的声音,立马安静下来。
大伯笑了笑,对着大暖的方向说:“放心吧,我是他大伯,这是他二叔,我们很疼他的。但是,你也得配合我们。”
大暖在原地不动。二叔手里拿着手电筒照着大暖,我看到大暖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
“行不行?”大伯厉声问。
大暖终于点头。
随后,它竟向那头新羊走去,停在它身边看着大伯。
大伯明显发现了新羊眼睛的异常,紧张地说:“这老四,差点儿坏了大事!”
紧接着,二叔进了羊圈,大伯示意我回去。
回到房间,我听到了十分强烈的惨叫。
今天发生的事太诡异了!我仔细琢磨着,但还是想不明白。
羊竟然识字!有的羊竟然有视力!
我想不通!
直到后半夜我才睡着,早上二叔喊我去喂羊,我来到羊圈,发现昨天那头有视力的新羊,竟然没了眼珠子。
那么昨天的惨叫,恐怕是二叔活生生把它眼珠子抠下来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喂完羊,我只觉得整个羊场都充满了诡异,觉得大伯二叔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好。
此时,羊圈的大铁门开了,三叔回来了。
5
三叔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和二叔打完招呼,放下背包就取出一本书来要往我手里塞。
可二叔却突然从他手里把书夺走,说:“别给他买书了!”
三叔刚想问,这时大伯走了出来。
看到满身缠着纱布的大伯,三叔脸上的笑容立马收敛,匆忙跑过去问:“大哥,这是咋了?”
“没事,都是皮外伤,养两天就好了。”大伯说。
一旁的二叔突然插嘴:“所以我不让你给他带书了。”
大伯受伤和三叔给我带书有什么关系?我本来还想求二叔把书给我的,他一说这话,我虽然想不明白,但还是不敢去要。只能咱眼巴巴看着那本封皮上画着一个小男孩坐在一颗球上,名为《小王子》的书发呆。
然后二叔让我把净羊圈打扫一遍,而他们则去了大伯的房间。
我提着扫把来到净羊圈,发现并没有什么要打扫的。
所以二叔是想支开我。
放到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会懂事地回到自己房间,可这回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太多,我偷偷来”到了大伯房间门口,偷听他们的谈话。
大伯向三叔解释自己是被羊咬的,又把四叔来到羊圈的事说了一遍。
然后二叔说:“那小子看了你带回来的书,问我咱们羊身上怎么没毛,你让我怎么说?那小子不傻的,他应该知道了些什么,翻墙跑了,最后是被大哥抓回来的。”
“那你……”这是三叔的声音。
三叔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大伯又说话了:“带头咬我的羊,你知道是哪头吗?”
三叔疑惑着说:“难道是那头?”
“没错!当时我想杀了那小子,晚上那羊就咬我!
我确实不傻,听到这里,我大概明白大伯被咬是因为大暖带头,大暖带头是因为他想杀我,他想杀我是因为我要逃跑,我要逃跑是因为三叔给我的书。
但我要逃跑并不完全因为三叔的书。而且,大暖咬大伯,是为了保护我吗?
三叔的声音传来:“大哥,二哥,你们现在想咋办?”
大伯说:“啥咋办?你是说那小子?我和老二商量了,毕竟这么多年,也有感情,舍不得杀,就让他帮我们做事吧。”
“可是,他毕竟还小……他也大了。”三叔说到最后苦笑了一声。
二叔用劝慰的语气说:“当初留下他就是因为你,不然哪来这么多事?老三,我得劝劝你,别当成真的了!”
房间里很久没再传出声音。至少过了三分钟,三叔才长长叹了口气,说:“好!”
第二天,三叔看我的眼神竟变得冷漠。他还是把带的零食送到我房间,但却没有和我聊天。
我试探着问:“三叔,下次还能带书给我吗?”
三叔愣住了,但随即摇头,“下次不行,你二叔不让了。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听大伯和二叔的话,过个一、两年,你想要多少书就有多少书。”
“真的吗?”我问。
想要多少书就有多少书,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
“当然,你甚至可以自己去买书。”
三叔今天虽然不想往常那样满脸笑容,但他的话我还是相信的。
下午,三叔拉出净羊圈里的两头羊,又让二叔从脏羊圈里找一头。
二叔把大暖牵了出来。
“二哥,这不好吧?”三叔说。
“有什么不好?这羊留着也是祸害,而且它太老了!”
我不知道羊被带出去要干什么,但只知道脏羊圈里的羊只要带出去就不会回来,于是我鼓起勇气跑过去,拉着二叔的胳膊说:“二叔,换一头羊行吗?”
“滚!”二叔甩开了我的手。
我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粗暴,吓得我愣在原地不敢再动。
最后还是大伯走了出来,说:“换一头吧老二,这头羊是有用的。”
“有什么用?都咬你了还有什么用?”
大伯说:“不长脑子。你想想,之前羊圈是不是经常闹乱子?她在的这十几年,除了我被咬,还有过什么事?”
6
二叔听了大伯的话,先是皱眉思索,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点头说:“明白了,明白了!”
他把大暖牵回羊圈解了绳子,又重新换了一头。
三叔牵着三头羊离开了羊场。
晚上,二叔把我叫出房间。
“走,去驯羊。”
我点头,跟着他来到脏羊圈。
二叔让我挑一头羊。
我想了想,走到了大暖旁边。因为整个脏羊圈里,我只喜欢大暖。况且昨天我知道了它竟然识字。
我不知道驯羊具体要做什么,但通常他们驯羊时会把羊带回房间。我想一会儿要是能把大暖带回去,还能悄悄和它用文字交流。
可二叔却说:“那头不行,换一头。”
“为什么?”我问。
“别问,换一头!”二叔的语气里多了一分严厉。
于是我只能拍了拍大暖,走到了另一头羊跟前。这是那头新羊,也会写字。虽然少了一颗眼珠子有点吓人,但总归是有智慧的。我不确定其他羊是不是和它一样。
“这头呢?”我问。
二叔走近看了一眼,“这是老四刚带回来的吧?也行,就它了,牵出来。”
我把缰绳套在它的脖子上,想往外拉时,大暖突然过来挡住了我。
“大暖,起开。”我说。
平时大暖很听话,可这次它竟用头顶着我,不让我出去。
二叔见状怒喝:“你想干什么?”
大暖听到声音,突然向二叔跑去。
二叔以为大暖要攻击他,吓了一跳,刚想跑出羊圈却发现大暖停在他跟前,用头撞地。这个动作,好像是在磕头。
“没用!”二叔说,“不让他帮我们做事,我们干脆就杀了他!”
我不知道二叔在说什么,我只担心大暖。于是我问:“二叔,大暖这是怎么了?”
二叔没有理我,对大暖说:“他十八了,你还当他是小孩儿,要护着他?”
这句话把我说愣住了。
二叔话里的“他”是我!
也就是说,我如果不帮他们做事,他会杀了我?而且大暖一直在护着我?
我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我凭什么能同时拥有一个大伯和一个二叔?从以前看的书里我学到,爸爸的哥哥叫伯,弟弟叫叔,那我爸爸行几?
这个问题我问过二叔。
二叔的解释是,我爸爸行二,他行三,但爸爸死得早,大家就把他当老二了。
我原本是相信的,可后来我又觉得不对。爸爸能有我这个儿子,说明他起码不是夭折,兄弟间的称呼已成习惯,不可能因为老二去世就改口叫“老三”为“老二”。
所以我一直怀疑我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这时,大暖发出一声哀嚎,然后用前腿在地上画着什么。
走近一看,那是几个大字:别让他做坏事。
它竟然给二叔写字!
而且看二叔的反应,并没有任何震惊的表情。
一头羊竟然会写字,他不惊讶吗?
“不可能!”二叔大喊一声,气冲冲走出羊圈。
看样子,他是去找鞭子了。
大暖愣在原地,突然向我跑来,在地上写了一个字:
跑!
二叔终于找到鞭子进来,刚要关门,大暖直接冲了过去,将二叔扑倒,一口咬在二叔脸上。
二叔力气很大,一把将大暖推开。
“他妈的,又来!今天谁的面子也不给,老子要杀了你!”
说完,一鞭子抽在大暖后背。
鞭子是四叔用的那根,大暖疼得发出惨叫。紧接着又是一鞭子,大暖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这时大伯也出来了。
“老二,咋回事?”
“大哥,快帮忙!”
这时,我身边的那头刚被四叔带来的羊动了。它冲过去,撞倒二叔,从羊圈跑了出来,又寻着声音跑向大伯。
可它毕竟看不见,大伯轻松躲开,抄起一旁的棍子就往它头上砸。
其他羊终于动了!
它们都冲出羊圈,去攻击大伯。
大暖也站起身,顶倒还在愣神的二叔,又朝着我的方向看来,伸出前腿指了指地上的那个字:跑。
7
我跑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竟选择逃跑,而不是帮大伯二叔。
或许是我对外面的世界太过向往,或许是确定大伯二叔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又或许是那天大伯二叔想杀我让我惧怕——总之我跑了。
我翻上墙头时往回看了一眼,月光下,大伯被一群羊围攻,发出强烈的惨叫。
二叔被大暖死死缠住,他手里的鞭子不停抽在大暖身上,我想大暖应该是活不了了。
跳下墙头我就开始跑。
有了上次的教训,我不敢停歇,顺着月亮的方向一直跑,一直跑……
直到我看不到月亮,我还在跑。
身后的天空出现霞光,我还在跑。
最后,我看见了一个人。他的胡子和头发都已花白,嘴里叼着一根会冒烟的棍。
“你是谁家的娃?”他远远看着我问。
他的模样很慈祥,让我完全生不起警惕心。于是我走了过去。
“你嘴里那是啥?”
我对一切都好奇!
“旱烟袋,你没见过?你是哪里的?”
我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着急地问:“这些动物是啥?”
“羊。”他说,“这小伙子,连羊都不认识?你哪来的?我在这儿放了三十年羊,咋没见过你?”
“羊?哦,你这些都是公羊,对吧?”
“就两头公羊,其他都是母的。”
“不对!”我说,“母羊不应该是全身光秃秃,皮肤和人差不多,没手没脚,眼睛看不见,奶子长在胸口吗?”
那人笑了,“奶子长胸口?羊的奶子都长肚子上的,只有人的奶子……”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表情变得无比严肃,盯着我问:“小伙子,你见过女人没有?”
“没有,他们说女人和男人一模一样。”
“你从哪来的?”那人再问一遍。
“我……”
看着他严肃的表情,我顿时心里有点害怕。
这时他朝我跑来,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想跑的,但太累了,跑不动。
而且,他只是严肃了点,看得出并没有恶意。
然后他把我送到了一个叫派出所的地方。
那里的人又开车将我送到了公安局。
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自称警察。我在书里看过,警察是最值得信任的人,于是他们无论问我什么,我都如实回答。
几个月后,一个中年女警察找到我,她告诉我,大伯被羊活活咬死,二叔受了重伤,三叔、四叔也被他们抓住了。
“为什么要抓他们?”我问。
女警察说,大伯、二叔、三叔、四叔涉嫌强奸、遗弃、贩卖人口、非法拘禁、故意杀人、非法买卖人体器官……
“他们不是我亲人?”我问。
女警察,“不是,你父亲被他们杀了,然后抢走了你的母亲。当时你母亲怀着孕。也是奇怪,他们卖的孩子都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却偏偏留下了你。”
“那我妈妈是谁?”
女警察苦笑,可她并没有回答。
“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我问。
她说:“这样吧,你以后可以管我叫妈妈。我会带你到处去玩,认识各种动物、花草。”
我当时没说话。可这个中年女警察又找了我很多次,我感到她身上有大暖给我的那种感觉,最后我叫她妈妈了。
她说,十八年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我失去了太多,她要弥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