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声明,我不是指责,而是试图阐明现象并探寻原因。
在这里先定义一下什么是弱者:弱者和数量无关,和权势有关。
比如说女性。在美国,女性总人数比男性多。女性大约占人口总数的52%左右,但是女性属于minority;工人和资本家比是绝大多数,但是工人是弱者……所以,所谓强弱,讲的是力量对比、权势对比、话语权对比、生产资料占有率对比等等。
这里还需要明晰一个概念,即弱者和强者的依存度。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只说结论——
强者可以和某些弱者不发生关系,或者不直接发生关系,比如种族间。因此种族隔离政策比较容易实施;但在AI技术大规模普及前,工人和资本家无法隔离。
至于性别之间,大概是最难形成隔离的。特别是在人造子宫、人造配子没有成功(或没有普及)的今天。而无法形成隔离,不一定对弱者有利。因为这会导致弱者内部的团结和自组织更困难。
那么,强者和弱者,谁更团结呢?
强者比弱者更团结,更有组织性,更自觉,也对权力被侵犯更敏感。
而最需要团结的群体,即弱者,往往更不团结,更难形成联盟……而且里面超级容易出伪军。
强者为什么更团结?因为强者之所以是强者,就是因为TA们找到了一条成为强者的道路。成功可以增加向心力,而既得利益让TA们成为了命运共同体。不管在其它事务上有多少纷争,面对弱者的挑战时,强者内部没有异见者。或者即便有,也少得可怜,不可能改变战局……比如抗日战争时期,同情中国的日本人就非常少。
弱者中间分为几大块:有反对强者压迫的;有知道压迫却不敢或不肯反抗的;也有为强者唱赞歌的。
在这里要先介绍一个人:威廉·赖希(Wilhelm Reich)。
威廉·赖希是弗洛伊德的学生,也是一名“另类革命者”。他认为性和政治、和社会形态、和人的认知都有莫大的关系……呃,后来他被革命派开除了。威廉·赖希写过一本书,名字叫《法西斯主义的群众心理学》(The Mass Psychology of Fascism )。
威廉·赖希认为,德国下层民众选择当纳粹炮灰而不是反抗的原因,是因为自居效应。采取这种态度的人,会把自己放到压迫者的位子上,TA们会无视自己的痛苦,转而认同加害者。这种自居效应,在管家、贴身男仆、佣人身上表现得最明显;而高压父权和威权家庭,是自居效应产生的土壤。
自居效应最有趣的一点是,出现这种效应的人,会高度认同压迫自己的人,比如说为996歌唱的打工仔,为男权欢呼的女性等。这些人会从压迫者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因此被称为“顺从的羔羊”。
威廉·赖希认为,消除性压抑,是对抗威权家庭、进而解决‘自居效应’的妙方(毕竟,他和弗洛伊德是师徒,惺惺相惜)。他被认为是西方“性解放运动”的理论鼻祖之一。
但是,为什么会产生自居效应呢?其实本质上还是因为强者对生产资料的占有,以及弱者的“被惠顾预期”,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被惠顾幻想”。
强者掌控了权、钱、势。而弱者担心被报复;或者希冀可以从强者的羽翼下,分一杯羹,都导致了弱者对强者的不顾廉耻的跪舔和让人汗颜的歌颂——换而言之,在这个时候,弱者知道自己是奴隶,也认同了自己的身份和奴隶主的压榨……然后,弱者主动选择当奴才。
只要强者对弱者的优势是压倒性的,这类人就少不了。一定要记住这个结论——这一类人是不愿意被唤醒的,TA们嫌你吵!
先扯一句:我部分认同性压抑有可能造成威权家庭和自居效应。
性解放是女性运动的必经阶段。不管这个运动有多少副作用,都必须展开。认识自己的身体,接受自己的身体,追求身体快感,是女性接受自己身份的前提。一个不鼓励女性爱自己身体的社会,不包容女性追求身体愉悦的社会,认为女性的性快感羞耻的社会,不可能成为女性的天堂。
好的,再说第二种情况:知道自己被压迫,却不敢或不肯反抗的。
知道被压迫了,却不肯反抗的人,会觉得自己特别明智。TA们以为自己是骑墙的蝙蝠,两边的好处都能沾到……事实是,只要TA们能活到一方彻底胜利,也确实可以占到双方便宜,或至少不会有太大的“相对损失”。当然,前提是能活到那个时候,而这个前提,往往是TA们最大的障碍——因为中间派总能吸引到对垒双方的怒火。
为什么中间派在一方胜利时,不会有太大的“相对损失”呢?
因为大部分时候,大家比较的,不是绝对财富、绝对权力,而是相对值。“弱者鄙视链”在强者和弱者内部都有,但弱者内部更明显。因为人的自我保护心理、自我安慰心理。
对于中间派来说,可以用来自我安慰的东西太多了。“跪舔派”受强者盘剥最甚、激进反抗派被强者谩骂更多……相比而言,中间派没那么难过,甚至可以袖手站在一边看双方打架。
当一方彻底胜利、一方彻底失败后,不管谁赢谁输,中间派的“相对损失”也不会太大。至少,弱者中支持失败方的那一堆人会陷入万劫不复境地,而中间派也许可以苟且偷生。所以,中间派往往觉得自己特别明智。TA们也是不愿意被唤醒的。
中间派之所以当中间派,还有两个原因,就是“沉没成本”和“选择-放弃效应”。
对于中间派来说,苟存于现在的社会,风险是可控的,沉没成本不会被浪费。即便看到身边有人遭遇了实实在在的危险,TA们也会安慰自己:“那是小概率事件……找个好男人就行了……这世界上好男人那么多,我会睁大眼睛慢慢找”。
而反抗的道路不知道在哪儿,这是个看上去不可控的选择,结果可能更好,也有可能更糟。所以TA们选择了一条更明确的中间道路。
而且,吃瓜者除非想得特别明白,否则选择就是放弃。因为路径依赖,只要选择了一条路,很多时候根本没有回头的机会。这也是大部分弱者选择当中间派的原因。
那么,反抗者是不是更团结呢?可惜,TA们比前两种情况更不团结!
就像前面说的那样,强者之所以团结,是因为TA们已经证实了目前选择的道路是对的,是可以实现TA们利益最大化的,不管是个体利益,还是群体利益。所以维持现状,是TA们最明智的选择。
而弱者之所以成为弱者,就是因为大家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也正因为不知道选择哪条路,弱者反抗团队也会特别多。
每个组织的人,都觉得自己的办法最好,都觉得只有自己才能拯救弱者……既然大家的理念选择和道路选择如此不同,团结就会变得特别困难,因为谁都不知道哪片云彩会下雨。
插一句,我一直认为,在很多情况下,辩论其实无法说服对方,只能强化对方的执拗,让双方把认知变成信仰。而信仰是公理,是无法讨论的。
弱者内部的理念之争,就是这样的情况——婚不婚;生不生;人造子宫是恶魔还是救星;哪个词儿“娘味儿”、哪个词儿“爹味儿”……几乎所有的议题,都会导致弱者内部进一步分崩离析。
与此同时,弱者内部还特别喜欢搞“组织纯洁运动”,将那些不够纯粹的人踢出去。
我其实并不反对一定程度的组织纯洁。因为组织纯洁其实可以增加内部向心力、且增强参与者的沉没成本,让其不容易脱离团队。
但是什么事儿都有个度……过于严厉的组织纯洁,只会让弱者内部的各个派别更加泾渭分明、内斗更激烈,而弱者也因此变成了一堆“坚硬的散沙”!
我说这些,是不是让大家因此不去做弱者唤醒工作?当然不是,能醒一个是一个。多醒一个,弱者的力量就强大一些。
但是唤醒者也要明白所谓的“边际效应递减”原则。
说白了,在资讯这么丰富的年代,除非待在特别深山老林的地方,否则你的目标对象不可能不了解你想传达的理论。这些人不醒,不是因为蠢,也不是因为不明白你说的事儿,而是因为TA们就是不愿意醒!
嗯……啰里吧嗦说这么多,不是指责,不是居高临下指手画脚,只是想表达这么个意思:弱者不可能团结。
虽然找到弱者反抗诉求的最大公约数,可以增强一点组织度、减少内部分歧,但是,除非改变强弱对比,否则弱者内部的分裂就是无法解决的,弱者内部的投降派也是无法解决的。
改变强弱对比当然不容易,比团结投降派还难。这就是为什么弱者的反抗特别艰难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