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宁芝
时逢清明,细雨带着念想带着哀思,淅淅沥沥地飘着,象一个扫墓的女人,在双亲的坟莹前轻轻地诉说嘤嘤地哭泣。
总是在清明节前会梦到舅婆,梦见舅家的老屋。曾和大姐谈起此事,大姐说许是舅婆知道老娘和她们都信基督教,所以只好托梦与我。对于冥冥之中上苍的这份恩赐,我感激涕零。
每次梦里,舅婆总是忙忙碌碌,顾不得和我说话,对我不理不睬。我们当地有一种忌讳是梦里不能和故去的人说话,要是说话了表示不吉利。多年来,只要梦见舅婆,她老人家对我形同陌路人。当有一天从老人们的闲谈中得知那不成文的忌讳后,我才明白梦中的舅婆为何在我面前总是很忙碌,为何对我总是很冷漠。
可就在昨晚,梦中的舅婆头上顶着手帕,穿着那件鱼肚白的确良大襟袄,站在老屋门口,一脸哀愁地说让我们赶紧去看她和舅爷,再不去他们就要走了。梦醒后很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也许,也许因为清明的缘故吧。
细雨从晚上飘到中午,心情郁闷得能拧出雨滴。午后雨终于停了,弟驾车载上我和爸妈一起去十里外的墓地。
去舅家的那条公路还叫咸户路,但路两旁早已变了模样。因为面临融入沣西新城,曾经那个叫做东江渡的村子,从原来的村址一直延伸到公路两边,家家的小楼都是三四层,粗糙的墙体表明这只是等着拆迁等着赔偿。表哥也在几年前随了大流拆了老屋。
一提起老屋,心就隐隐作痛。多年前的一次清明,我扫墓后去了舅家曾经的老屋。透过窗户和门缝,老屋里空荡荡的,但舅爷的小马扎还在,舅婆的纺线车也在。舅婆生前曾说过人不如物,不如个砖头瓦块,物只要不动永远都会在。绕过老屋,后院的三棵枣树没了舅爷舅婆的呵护,也随着岁月去了远方,唯有塌陷的红芋窖还在,那一刻,看着枯死的枣树心如刀绞。
日转星移时代变迁,舅家的村子再也不是儿时的模样。也许没几年,在咸户交接处再也没有那个叫做东江渡的村子了。
到了路口下车,细雨又开始下了。踩着这条乡间小路,曾经熟悉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舅爷头顶着草帽嘴里叼着烟锅,腋下夹着一根顶端分叉的小竹竿,手里拎着小马扎,慢悠悠地走在小路上。而大姐和我在后边蹦蹦跳跳,不是采野花就是追蝴蝶。路两旁的麦穗随风舞动,时不时就有一群麻雀来偷袭。每每此时,舅爷总会对着麦田大声地吆喝着,胆小的麻雀扑棱着翅膀向远处飞去,而胆大的依然贪婪地啄着麦穗。舅爷边吆喝边熄灭烟锅放下小马扎,在田埂上捡起一块胡基蛋儿,夹在小竹竿的顶端,然后扬起竹竿奋力向目标扔过去。胡基蛋儿落在那儿,那儿便会一阵惊恐一阵骚乱。每每此时,麻雀总和我们斗智斗勇,上演一场人雀大战。遇见顽固不化的,大姐和我会飞进麦田,顺着田埂一边吆喝一边驱赶,直到把它们赶得看不见为止。
如今,小路还在,而舅爷守护了半辈子的麦田早已成为几家工厂和一块墓地,舅爷舅婆和他们唯一的儿子也长眠于此。
一路回忆一路唏嘘。小路上三三两两扫墓的男女,总有大老远就认出老妈,远远地和老妈亲切地打着招呼。老妈一边应着一边眯着眼努力辨认,待到对方自报姓名,老妈才清楚喊她的人是谁。从闲谈中我们得知村子在不久以后会整体搬迁,这片墓地过了清明也统一迁移别处,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在此扫墓。听到这消息,突然明白了昨晚的梦境,明白了舅婆在梦中说他们要走的缘故。莫非,莫非这是冥冥之中上苍的安排?
雨还在飘着,走进墓地,远远看到舅爷舅婆的墓碑,有流泪的冲动。故意走在爸妈身后,努力克制自己。细雨纷纷,墓地的小草也在哭泣,唯有野枸杞没有坠落的果子,在嫩叶中露出干瘪的笑脸,为清明抹去一抹哀伤。
舅爷坟前的柏树还在,而舅婆坟前的那棵没了踪影,取而代之是几棵高高的榆树。舅婆生前在这个季节,常做的就是榆钱麦饭。舅婆曾说过那个年代榆钱是穷人的救命恩人。榆钱的种子不知从哪儿飘来落在舅婆的坟头,然后生根发芽。在春风里开着绿色的花,在夏日长成一把伞,在深秋随风飘落为舅爷舅婆的坟头盖上一床薄被。也许,世间万物都讲缘分,没有没来由的情愫,也没有没理由的念想。
细雨中,点燃香烛纸钱。火光中,爸妈相互搀扶着将手中的小白旗插在舅爷舅婆的坟头,那一刻,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