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时,老师在课堂说对我们说:“有些事情你们现在不做,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做了。”在这样的鼓舞下我做了很多现在想起来都怀疑其真实性的事情,所有的假期都用无比的热忱去经营去经历,在外的日子总比回家的时日多。然后人家会对我说,感觉你变了。可在在我心里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变过,只是很多事情在19岁那年离开家乡之前,已经在心里预演过很多遍了。记得高考奋战那一年,每当我从成堆的书籍和试卷中抬起头来,都会感到一种绝望的压抑和痛苦的挣扎。我常在下午6点夕阳西下的时候站在窗台前看火车,每天那个时刻总有一列绿皮火车呼哧呼哧喘着气开过来然后消失在视野里,那一刻我有一种隐秘的放松,课间跑操的时候我望着前面的大山暗暗下决心,总有一天我要翻过这座山。一种急切逃离的冲动。青春期的所有叛逆都反映在逃离之上,逃离故乡,逃离自己。
生活就是一个圆,很“荣幸”地我又回来了,回到一个离家乡说远不近的城市。每次坐火车回家乡,都有一种真切而模糊的感受,就好像我千辛万苦买来儿时吃过的零食,可是吃到嘴里始终不是那个味儿。人对于故乡的眷恋也许就像烘焙店里散发出的香味,吃着永远没有闻起来香。
故乡是用来美化的,是用来追寻的,是用来失望的。沈从文在给张兆和的信里说,这里的一切都使我感慨之至,一切都变了。而马尔克斯回到自己的家乡,那个《百年孤独》里的小村庄,绝望的发现这里一切如故,下午两点钟的骄阳依旧炙烤着沉默的女人们。
也许变的根本就是自己的心境。每次放假回家,我都会去小时候常去的地方走走看看,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与一起玩到大的闺蜜。每次看都会在心里对自己说:“原来这里这么小。原来这条路这么窄啊。原来这堵墙这么矮……”原来原来,离开家很多年后你才发现曾经你以为的大世界竟然小的可怜,甚至轰然倒塌。前几天回去听说那里拆掉了,盖了高层住宅。
我没有再去看过。然而在我心里它永远完整。
t赖声川在他的书里写到这样一个问题,当你走过无数国家,见过无数名山大川,你感觉这个世界是变大了还是变小了。如果你有一个完整的世界观,你会发现世界变小了,因为你的理解和经验法则变大了。故乡也是一个小世界。
对于故乡所有的慰藉来自回忆。和它有关的所有人和事。小城的好处是,你与这个城市的所有人都能扯上关系。小学的大部分同学都住在一个片区甚至一条街上,他妈喊他回家吃饭你都能听到。中学同学都是我小学同学的同学或者干脆就是我的小学同学,于是很多有趣的事情就这样酝酿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关系网络中。我学车的时候同车的一个大哥说他一直暗恋一个女孩,是他农大的同学。我不过多嘴问了一句,竟发现那个女孩就是我家二楼的邻居姐姐。这样的故事说不说不完。你永远逃不出的关系网。可是就是在这样的小社会中,才听得清清早赶着马车叫卖的声音,十几年来没有变过,才听得见邻家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真真切切,才看得到大院里一茬一茬长起来的孩子走出去又走回来,才看到生活的本来面貌。生活,而不是生存。生活的大段留白给予我享受不尽的欢乐和寂寞,后来我才发现没有比那种安宁和寂寞更适宜观察生活体验生命。热闹是我们的,悲伤是我们的,对未来每个人都抱着一点希望。
无怪乎贾岛说,“旧国别多日,故人无少年。”
可是那些人毕竟已不是原来模样。那些年陪你指点江山的人们都已经成为江山各处的一颗螺丝钉,你爱过的人和地方已经连气味都闻不到,只留下记忆的在脑海中汹涌。时至今日我依然能被归有光《项脊轩志》中那句话感动到落泪: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物是人非慨叹无穷,树犹如此,长情的到底是人还是物?心中的故乡,因承载了太多记忆沉重而无法提起,更因你曾离开过而拒绝与你亲近。然而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回家的诱惑一直会持续,故乡之痒,永远搔不到痒处。
我们可能觉得这个世界可改变的事有很多,实际上我能改变的很有限。可始终还是要去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