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梅梅
01
周五放学拉着箱子直接去医院,是我中学时的常态。
数不清是第几次转院了,这次是市里最好,花费最高的医院。
弟弟那年三岁,母亲是高龄产妇,我比弟弟大了整整十二岁,在我的记忆里,他经常整夜整夜地发烧。
医生说:“这次的检查一定要彻底找出不断发烧的原因。”
我心头一紧:真怕弟弟被查出那些连说都不敢说出口的病,这一年,弟弟遭的罪已经够多了。
第二天,弟弟被初步诊断:脑炎和脑膜炎,确占其一。需要马上抽脊髓液确诊。
医生坦言:“对于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来说,抽脊髓液相当于一个较高风险的小手术,原因是可能有一系列的并发后遗症。”
母亲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要我把开好的长期药带回去,再把银行卡和换洗的衣服带来。
来的时候和二姨一同,一路上我都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
手里攥着的是父亲在外打工的工资卡,那是父母半年来的全部积蓄。
耳边是二姨不停的埋怨声:“你妈呀,就是太要强了,什么都一个人扛着,边上班边带孩子,这下好了,折腾的可不是自己一个人了,年纪轻轻就要把自己给逼死,这样下去,我看她连五十岁都活不到……”
我还是没说话,只是鼻子酸酸的,心里又愤怒,又害怕,但我知道,那是母亲的姐姐心疼她说的气话。
那种感觉我永远都忘不了,心里又责怪二姨说的狠话,又怕她的“预言”真的变成现实,心脏皱缩成一团,却在心最痛的时候,说不出话来。
我们赶到病房时,外面是蹲在地上蜷缩着的母亲,里面是刚抽完脊髓液的弟弟。
等医生离开,母亲进门抱起弟弟的时候,床上留下的是一个湿漉漉的小人儿形状。
那是弟弟哭过、挣扎过、疼痛或是被吓地满身出汗留下来的印记。
在那时,我还是很坚强。
我看护、陪床、买饭、买毛巾,用最短的时间熟悉医院,餐厅、商店、取药处、充值处……十五岁的我在那时,每天忙得像停不下来的陀螺。
我心里明白,我现在是母亲唯一的依靠,我不坚强,她就倒了。
02
诊断结果出来了,母亲让我去拿病历,病历上那个词特别扎眼:脑炎。需要住院15天。
我没有马上回去,一个人像丢了魂似的走到无人的楼道,拿着病历坐在台阶上默默哭了很长时间,没有抽泣,也没有声音。
弟弟两岁时在广场跟着我跑,停下来时总是像个小大人似的捶着腿说很累很累,我却不以为然,觉得他肯定是跑太多了,却不知,小小的弟弟此刻已经在遭受着病痛。
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电视上播着留守儿童在点着的蜡烛前祈求妈妈回来的画面,等我走到弟弟身边时,竟看到他在电视机前流眼泪,阳光洒进屋子,小小的影子显得特别可爱。
但是这一年,弟弟却受了太多太多的罪,母亲说:“他把我活到现在挨过的针都扎完了。”
想到这些,我心里是说不出的心疼和难受。但又不敢流下眼泪,只让它们在眼眶打转,然后深呼一口气,调整好心情,跑回病房指着病历单对母亲说:“妈,你看,是脑炎,不是脑膜炎,没事的,我们再过15天就可以出院啦!”
原来,长大并不是外表的坚强和成熟,而是心里明明很难过,也要露出微笑不让更想守护的人伤心。
03
陪床的日子里,有次我陪弟弟去抽血,护士姐姐把我们带到抽血室,弟弟躺在窗边的病床上,病床窄窄的,他用小手拉住我的一根指头玩弄。
六月的阳光从窗外肆意涌进来,十分刺眼,淡蓝色的窗帘轻轻摆动,造出忽明忽暗的光线,洒在弟弟的额头上,留置针的影子也开始时隐时现。
弟弟天真地冲我笑时,我眼睁睁看着护士姐姐的手按在了他的脖子上,抽血的针管扎进血管里。
转几转,没血,抽出去。
第二次,似乎扎得更深了。
血量不够,再扎。
我明显感觉弟弟抓着我的那根指头握得更紧了。
第三次,眼泪已经充溢了双眼,我看不清忽明忽暗的光线和那根残酷的针头了。
“姐姐,我不疼,真的不疼。”
稚嫩的声音从弟弟的喉咙里艰难地发出来。
我彻底绷不住了。泪珠开始肆无忌惮地吧嗒吧嗒掉下来。
我想起在路上被自行车撞倒的时候,我没哭。
想到自己抱着药在回家的大巴车上突发高烧的样子,我没哭。
想起在车上听着二姨对母亲恶狠狠的诅咒时,我没哭。
想起看到母亲蹲在病床外惊恐又无助的眼神,我没哭。
那些日子里的倔强,像电影一样在我脑中快速放映,病房里,我抱着刚抽完血的弟弟痛哭流涕。
可是,等妈妈下班赶到医院,我依然会让脸上挂出微笑,摆出没心没肺的样子让她觉得:生活还没那么艰难。
长大,原来只是一瞬间的事。
04
记得电视剧《请回答1988》里,德善的奶奶去世的时候,按道理最伤心的就是爸爸了,但是他却在追悼宴上,向亲戚朋友夸耀自己的子女,有说有笑,谈笑风生。
“姐,爸爸是不是铁石心肠,怎么就一滴眼泪都不流呢。”德善红肿着眼愤愤地问。
扭头看爸爸,又是一副和朋友大说大笑的模样,仿佛这本就是一场欢聚。
难道他真的是铁石心肠吗?
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的母亲去世了,就可以做到这样云淡风轻吗?
直到远在美国的哥哥赶回来,踏进门,抱住他的那一刻。
“我妈命怎么这么苦,我妈命怎么这么苦,急什么走得这么快,到底急什么,以后就真的见不到妈妈了……”
抱在一起的身体剧烈颤抖,像个孩子般一声声地哭泣, 还是刚才那个风轻云淡的爸爸,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都褪去了。
“哥哥,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你知道我们等了多久吗?我们连妈妈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你知道妈妈找了你多久吗……”
原来,大人只是在忍,只是在忙着大人们的事,只是在用故作坚强来承担年龄的重担,大人们,也会疼。
我们有时候的故作坚强,只是在面对生活的磨难时,不想让自己守护的人受伤。
那种风轻云淡的姿态,倔强的你我,原来都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