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的荒漠之上,有颗充满生命光芒的美丽星子。
利如刀刃的沙瘠下蜷缩着一个人,紧紧贴着一只羚羊。他和它全身都不停地颤抖着紧偎着取暖。
那只羚羊领着他,在荒漠里,在梦境和死亡间,爬到坚如刃的那道沙瘠前,就趴下了,再也起不来,它半张着嘴,喘气越来越沉缓,像有什么话要说,它掉下来一颗泪,落在昏沉沉的人干裂开的嘴唇上,它停下了心跳,在曙光到来的前一刻。眼睛还是睁着的,望着那道沙瘠,绽放着虚蓝的美丽的希望之光 ——翻过去,有一面湖。有水。有草。
一点点挪爬到沙瘠顶,清晨的阳光从湖面上折射过来的玫红色闪痛了眼。
这个人,身薄如纸,头发板结,衣服结成硬块,发出恶臭。凤娘屏着呼吸,用刀割去他的头发和衣服。惊吓一跳,他的肋骨,手肘,几乎要破皮而出,生满了灰的皮肤勉强连缀着仿佛支离破碎的四肢百骸。这个样子,能活着爬出沙漠,真是奇迹。
凤娘纳罕又佩服地把这个“死人”弄回家。丫环,仆人,和秦楼的姑娘们见惯了这个大小姐种种寻惊做怪的举止,自然也就见怪不怪了。那个爹爹更是从不舍得拿份量稍微重一点的哪怕一个字来说教这个任性刁钻的心头肉。只要女儿喜欢,上天都行。其实爹爹明白这个女儿只是玩心大,秉性还是十分善良的。又怕这良善被人欺,自这女孩儿五岁便请了有名气的拳脚师傅来教女儿习武。女孩聪明,任什么招数一教就会,各路拳法玩得溜溜转,弄得那些师傅们也不好意思再教她。
总是在一种凑巧的机缘中,这女孩子又学得一套不知名的剑法,偏鋒反打,招招凌历,一把剑使得神出鬼没,叫人防不胜防。
教她剑法的师父总是夜半来,天明去,蒙着面纱,也不许女孩多问除了剑法以外的任何事。教了些时日,见女孩领悟得差不多了,赠了自己常用的一把剑给她。此后再也没出现过。
剑身上细细地刻着一联:剑雨桃花云深处,一筝一啸一天涯
凤娘用极大的耐心一天喂这个人七八次一小勺子的羊奶。她知道身体极度虚弱的人是连流食也轻易进不得的。每天用小勺子,一滴一滴往那紧闭的薄唇上滴,看着羊奶慢慢渗下去,再一滴滴地喂,每次一小勺,每天七八次。捧着脸坐在床边,凤娘细细打量那张瘦削的脸,浓黑的长眉,骨突的眉棱,高挺的鼻子,鋒薄的嘴,没什么吸引人的,可是,七天,整整七天,自己居然可以照顾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七天!还把他抱在自己的床上,自己却每晚趴着床沿睡!凭什么!我是不是傻呀!气恼着自己,忽看见那人的眼皮子动了动,立时喜道:你醒了!
这是个转眼就忘掉不快的女孩子。
眼近乎张开,阳光从两片眼皮子间流过,像沙子淌过,像敲得金光蹦烁的锣,满耳鸣金。
恢复了的穷愁潦倒的封常青做了秦楼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