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II独白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潮起潮落”。


老公的呼噜声和儿子的微鼾此起彼伏。

一团混战后,不能平复的原来只有我自己。我久久不能入睡,越想快点进入梦乡,头脑越是倔强着变得更加清醒。老公的呼噜声时强时弱,儿子的微鼾单调平稳,这种节奏是天天上演的熟悉,但此时此刻没由来地令我烦躁。

脑海里又开始回放先前老公、儿子惹自己生气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回忆好似一台永动机,永不停歇。

躺在床上本该是要让身体得到休息,可现在躺在床上却好似被桎梏,承受煎熬。于是,我挣扎着困倦,又好似挣开困扰,烦闷地坐起身,走到客厅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接近十二点钟,秒针还在滴滴答答得一圈一圈地转,机械的运动也不是个坏事,只要电池里还有电,它便会不知疲倦地永远向着它的前方运行。如果人也有电池作为动力,是不是也会不知疲倦地向前?

午夜时分,坐在书房里,街道建筑物的灯光混杂着月光,从半开的窗帘里倾泻而入。十五的月光很明亮,但是城市建筑的灯光更强势,且强强联合,愣是把月光的亮给压了下去。明亮的十五满月也不得不隐匿在高楼大厦的各色装饰灯光里。

拉开窗帘的那一刻,自己期待的是清明的月光还是人造的霓虹?混沌的情愫说不清楚。哦,大约更期待天然的月光吧,想像小时候那样,再次看一看月亮的阴影,想象着广寒宫的嫦娥仙子,远离尘世的喧嚣,清冷但自得!可是炫彩的霓虹灯把这个黑夜照得五彩缤纷,欣赏它的繁花的人早已退隐到黑夜的梦乡。窗户外的安全护栏在深夜尤其明显,方方正正地扣在窗户上,真像是囚笼啊!一根根钢管被外面各色的光投影在地板上,犹如狰狞着要抽人皮肉的笞杖。对着各色灯光怔忪半天,我机械地打开电脑。点击那个拟了标题的空白文档。想了想,其实,一开始对《想要逃离围城的女人》这个标题很满意,具象化了被婚姻、被生活困住的一类人。此刻夜深人静,看着标题下空白的一页,犹如自己的生活苍白无痕,那一行显眼的标题不过是这个社会赋予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头衔。

睡前的争吵再平常不过,是隔三差五的轮回。老公凶儿子,为什么不听爸妈的话?一道题讲了十遍了,怎么还是记不住?刚才不还跟你说了吗,要用公式!公式!记住就好了啊!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每天都磨磨蹭蹭到十点以后,第二天山上学又没精神!哪天我非得狠狠揍你一顿才解气!记吃不记打的东西!什么东西!……

明天是周一,儿子的作业拖拖拉拉到快十点还问来问去的时候,最近因为婆婆生病累积的情绪一下子好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儿子就是那个暴怒火枪支口上的雏鸟,老公拿着他的“火枪”一顿突突突,可怜的雏鸟的翅膀还未完全长成,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当听到“解气”两个字时,我内心的怒火如巨浪般堆积而起,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的胸腔;当听到第一个“东西”时,心底的波浪汹涌难挡,直欲喷涌而出;当听到第二个“东西”时,我忍无可忍,再不想忍。

“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恼怒,尽量以平和的语调说出来。“能不能”再次刺激了他敏感的神经。

“我已经够好好说的了!你闭嘴吧!”他的怒火好似比我更盛,一开始便无差别蔓延。

我的手拍在桌子上时还有些发抖,“你这是好好说话?”

儿子小脸紧绷,好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一个人的训斥,变成两个人的争吵,变成三个人的战争。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神好像都是在看着傻子。午夜时分,看着光,看着影,想了很多之后,想起儿子眼睛中自己的影子也是十足十的傻子,不自觉地哂笑。

老公的脾气暴躁一贯如此。我最近是怎么了?

八月十二日,那把柄悬了小半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来。一天内两个办公室走了八个人,这是我加入公司以来所在部门裁员规模之最。这次裁员大家不是没有预期,从四月份公司硬生生派了一个空降的总监开始,整个部门的气氛就变得有些诡异,尤其是我们原来的总监领导和新来的总监领导之间,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暗地里暗潮涌动,曾经一起成长起来的小团队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这道单选题不难选择,一边是很难信任老团队的新总监,她的到来本身就是对老团队的不信任!一边是一起搭班十多年的老领导,此时自然是共进退。老总监的直属小团队开个几次“秘密”会议,研读局势发展,商讨对策。近年来越来越觉得公司就是一个缩小版的社会,奈何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谁都阻止不了它前行的脚步。我怀着些许悲壮的心情,做好了和老领导一起走人的心理准备。可事与愿违,我竟然不在八月十二日的八人名单中!而老总监几乎是毫无悬念地被优化了。

已经习惯了和团队并肩前行,突然之间落了单,既没能和老团队共进退,也很难真正融入新团队。在总监和我之间硬生生加了一层领导,他是之前的同事,按照已离职的波总分析,他此前的级别大约比我略低半级,在去年的合并整合中是被老总监兼并过来的。在和他第一次的聊谈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向我讲述了,去年整合过程中他们团队被老总监审核时的情况,大抵那时他的内心同此时我的心境类似,然此时他意气风发地坐在我的对面,隐隐约约扬眉吐气的神气若隐若现在他的脸上。他尽力克制的语气里我还是读到了“胜利者”的姿态,也瞬间明白了四个月来,他已经从老总监的“旁支”华丽转身为新总监的“嫡系”。

我想要一个“死立即”,他却只肯给我“斩监候”!

接下来的工作自然是各种调整,以前的工作方式、理念,包括内容,都在不断被调整,有些是有益的,大部分则纯属办公室政治斗争遗留下来的流弊。

时针指向了一点钟,它好似不知疲倦地继续向前。

沉思中又瞥见了那行标题,好似比刚才字体又大了一号。忽然发觉上月写下这个标题时,那个“围城”在意识深处,大约也有工作方面的含义。想要逃离当前如沼泽般的工作环境,若自己主动拔出双腿,却又有那么多的不舍:工作了十几年的感情、青春燃烧岁月的热情……努力给自己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都抵不过对未来工作机会的担忧,还有计算了多次工作十几年应拿的赔偿。如果主动离职,赔偿就不翼而飞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在心里无数次对马克思他老人家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凭这句话他就该彪炳史册。

前两年买房子的债还没有还完,需要钱;孩子的辅导班,需要钱;寒暑假,少不得“破万卷书”之余带孩子去“行万里路”,需要钱,在周围人努力进步时,自己不能落后,充电需要钱……而最近老家的婆婆不顾大伯哥和二姑姐的劝说,非要去园子里收拾瓜果,还没等大伯哥二姑姐向远在上海的弟弟通气要他去劝说结束,那头婆婆一脚滑在地上,股骨头又摔碎了,这一脚又值几万块!

老公听说婆婆滑倒,短暂的心疼后,暴跳如雷,对着婆婆一通责备,让你安心待着,怎么老是不听!你那把破豆角子值几块钱,舍不得你那把破豆角子,这回好了,自己受罪不算,还得好几万,能买多少破豆角子?听着这语气跟训儿子的差不多,婆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忍耐着一言不发。想想平时儿子挨训的可怜模样,就提醒老公注意语气,我这一说话不要紧,婆婆突然就委屈地哭起来。说着说着就脱离了事情本身,婆婆各种委屈喷薄而出,我一天天总待在炕上,不出门跟坐牢有什么区别,我还没摊,动也不能动,人老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老公又招架不住,缓和了语气,哄了两句匆匆挂断电话。

转头看向我,眼神里满是歉然,我知道他的意思。这几年外贸生意不好做,更别说他这散兵游勇般的个人,说是外贸生意,其实就是换了种方式的个体商贩而已。有时一个月能挣个上海的平均工资,有时连续两三个月不开张。一提到花钱,尤其婆婆这种自主伤害造成的,他在我面前便矮了三分。

时针滴滴答答地指向了凌晨两点钟,这块电池用了很久了,但丝毫没有电量告罄的迹象。

我感觉越来越疲惫,苦坐两小时,脑海里一帧帧、一幕幕过的都是烦心事。别说刚才期盼的想要时钟电池般的能量加持,反而有种越来越泄气的感觉。

我呼啦一下站起来,椅子发出和深夜寂静相违和的刮擦声,我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好像能够制止刺耳的声音似的。

婆婆的钱不得不给,作为唯一读书出来的儿子,不能在家伺候,承担经济负担就成了必然。能说什么呢?跟大伯哥二姑姐讲学区房必须换,讲旅游涨见识的必要,讲上班多年依然需要学习,讲经济形势不好,其实他们弟弟的“生意”压根儿不能养家糊口?这些我统统说不出口,在他们眼里也统统不那么重要!能做的便是把约好的培训班退掉,七拼八凑把婆婆手术的钱转回老家。

随着积蓄清零,老公的脾气越来越爆。

《想要逃离围城的女人》这个标题搁置在电脑有段时间了,觉得想要写的内容很多,纷繁复杂,多到不知道从哪一处下笔。脑子里拉拉杂杂想了一大堆,其实像白开水,索然无味。今天的这场争吵,对老公,对儿子,好似都事过无痕。在书房里坐了两个半小时,最后想到的竞是逃离之后呢?无论是工作还是家庭,可以一直站在城外做观望者吗?大概用不了多久,就期盼再入围城。

心态的态,无非就是心大一点。生活还要继续。

不远处的宠物店,传来一声呜呜咽咽的狗吠声,客厅挂钟的时针即将和3交汇重叠。明天还有早会,还有送儿子上学,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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