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仲夏的夜晚,孤寂的她下班后应朋友邀约小酌几杯。闷热的城市如一个巨大的蒸笼,城里的人每天蝇营狗苟忙碌,在压抑饱和的气氛中喘不过气来。回家路上,心情极度落寞的她打开出租车窗玻璃,任夏日风的热浪肆意吹乱头发,微醺中在微信圈上传了几张刚刚被朋友抓拍的美照配淡淡心情的文字:不知道这样一个人还要等多久,不知道在等谁,等什么。望着城市的万家灯火,想到自己要回去面对的一个人清冷的小窝,她不觉内心生发出几分凄然,百无聊赖间刷起了朋友圈。
又看见他在朋友圈的分享。
他和她相识于一个业务交流群,加彼此为好友将近一年了。只是他们从未聊过,当下朋友圈分两类:一种人把朋友圈当成自己炫耀的竞技场,一种全年沉默从不发圈。他显得有些异类,他的朋友圈只发一些有自己独到见解的社评或是长篇游记,是个有思想有性格的男人。从微信图像看年龄不大,此刻她脑海中闪过这个男人背后女人的样子,是怎样一个女人陪伴在他身边。正思索间,收到他发过来的信息,她意外。打开看,是一个问好的表情。她疑惑,这是他们第一次私聊。
她发过去一个?。
他很快回过信息:你的气质真好哈!
她回一个微笑的表情。
他回复:可惜已经结婚了吧?
她笑笑,这人在想什么呢,随即发过去:我单身啊!你也单身吗?
他回复:我单身,什么?你也单身啊?
她回复:是的,我单身。
……
一来二去,他们熟悉了起来,共同的兴趣爱好和价值认同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一下子升起相遇恨晚之感。语音聊过,煲过电话粥,彼此开始隔着虚拟的网络暧昧不清。但她总感觉隔着网络那边的他什么地方和心中预期差了一点点,又说不上来这差的东西是什么。
一段相聊甚欢的日子之后,他们相约在某个黄昏的城墙下见面。她作了最坏的打算:他可能是个惯用小伎俩哄女孩的骗子,他发的朋友圈都是从别处盗来伪造不是他的真实生活……
西天的云彩给古城笼上了羞红的光晕,城市的剪影在落日余晖下分外迷人。她怀着忐忑的心奔赴他的邀约之地。站在古老城墙的门洞下,风掠过裸露的脚踝吹起她蹁跹的白裙,记不起有多久没有这样等待一人了。街头一对极年轻的校服情侣,身材颀长的男孩搂着长发及腰的女孩,女孩手捧冰淇淋,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空气中满是浓得化不开的甜蜜味道。
她正看得出神间,一个戴墨镜着黒T仔裤身材魁梧的男人向他走来。“嗨!”他做出鬼脸吓唬她的样子。她故作镇定的表情掩饰内心的紧张与慌乱,缓缓转身,微笑优雅,他随即取下脸上的墨镜。是一个五官异常标致的男人,微胖的身材,舒展的腰背,气宇轩昂。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里的那抹清澈纯净有似曾相识之感时,她紧张慌乱的心当下平复。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打趣地问到。
“废话,你以为我看你朋友圈是白看啊。”他爽朗地笑语,整齐的牙齿,下巴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看得她痴痴地。
城墙下的环城公园三三两两的老人、孩子、情侣,人人面色从容而自足。她坐在他身边,听他讲过往起起落落的经历,她对他倾诉在上一段感情中所受的伤害。温柔的晚风袭来,带来阵阵花香,钻入这对初次见面男女的鼻息,霸道地侵入彼此心底。
直到暮色四合,古老城墙和街头的灯渐次亮起,他们才起身告别。他送她到橙黄色灯光掩映的古老城墙的门洞下,他朝北,她往南。
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感觉说不清楚,继第一次约会见面之后,他们给彼此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不由自主牵引着,开始隔三差五约面。咖啡馆、电影院、书店、公园、远山,都留下了他们携手走过的痕迹。越深入了解对方,越认定对方就是彼此一直在寻找、等待的人。
从夏天走进秋天,在一个秋雨绵绵的夜晚,他带她穿梭在古城的灯火阑珊下。车内回旋着日文女声的靡靡之歌,隔着起雾的车窗,她伸出手指利用这朦胧的雾气划出一个心形,写上他的名。然后痴痴地看他的侧颜,长睫毛、高鼻梁、剃得干净的青色胡茬,多想就一直这样在他身边。他转头,摸摸她顺滑的秀发,眼中柔情无限。在你来我去人人带着假面的人间,总有暗流涌动的真诚。行人、树影、路面,渐次后退,他们缓缓行使进入一个静止的时空隧道,只有他和她的世界。时间因相爱的人而不忍向前,凝固在这一刻。
雨越下越大,他将车停在一个僻静的拐角处拥她入怀,娇小的她整个人慵懒温柔地被他宽阔温暖的胸怀包裹着,安全踏实而满足。三十年来,终于等到了梦寐中的男子给予的爱情。太过美好,怕会失去而紧紧环住他。闻着彼此身体诱人的气息,他们情难自已……汽车挡风玻璃的雨刷急剧地刮过一轮又一轮的雨水,激烈缠绵的拥吻间,情欲如泄闸的洪水一浪高过一浪,汹涌而至。
在她焦虑的渴望中,他游移在她身体上无限柔情的手却突然停止下来,喉咙里发出异响,随即开始全身抽搐……她惊坏了,看着此刻和平日自信翩翩的他判若两人完全陌生的他,她似乎突然懂了为何和他在一起心中总是有隐忧的原因。眼前突发的状况让她手足无措,着急地替他摩索胸口,持续两三分钟后,他又坐起来,复原成她认识的那个气宇轩昂的男子。
雨还在下,车内的空气却变得尴尬。他的眼睛不再和他对视。
那晚过后,她主动联系过他好多次,他一概不回,好像他们之间有联系的这段时间被凭空掐去了一般。一切戛然而止,停留在那个雨夜……
三年过去了,她依然关注着他每天发的微信朋友圈,只是那次雨夜过后他们不再有任何交集。她常回想,那个雨夜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真实?三年过去了,她依然独自一人在这城市漂泊,很多人和事被时间的水流冲刷到不留痕迹,唯有那个雨夜和他的气息仍令她常常在午夜一次次梦回。
又是一个多雨之秋的夜晚,她听着檐下滴漏声声自斟自酌,秀美的脸庞在酒精作用下成了一朵饱满迷离的桃花,拿起手机再次刷他的朋友圈,三年来不知道这是多少次了,一条条动态逐一刷过,仍是只默默看不说话,心中的落寞铺天盖地。他的身体可还好,为何那个雨夜之后他疏远了她再也不联系。想着想着,不觉悲从心来。窗外的雨似乎比刚才更大了,彻骨的寒凉袭来,她起身去再找一床被子。
再回来时,一条微信消息。打开看,是他发来的,向她问好。她愕然,随之泪水溢满眼眶。言谈间得知,原来他从年少时便患病,一年总要发作那么几次,三年前那个雨夜和她在一起时,病情再次发作……
三年来她想了一万种可能的原因和结果,却从来没有想过是这一种。
那么,你现在怎么觉得可以靠近我了。
我的病已经治好了。如果因为患病而失去今生最爱的人,那么我往后的人生将要留下多大的遗憾,作为一个男人连起码的健康体魄都没有,我又怎么能给你一生的幸福?
她再次站在城墙的门洞下等他。数千年来,有多少女子曾站在这古城墙的门洞下等待一人,又有几人等到了想等的人携手而归。
从飘飘汉服环佩叮当到西装高跟行走职场,历史的车轮碾压而过,这厚重古朴的城墙见证了多少女子在爱情中的悲欢离合。
久雨后舒展的天空湛蓝如洗,流云淡淡万里,秋日午后的暖阳打在身上,通体熨帖。秋风吹落一片树叶,她弯腰轻轻捡起,明年这树枝又会抽出新的叶芽。
生命就是这样从容地循环,世间众生缘起缘灭生生世世往复轮回。
她回头,他正缓缓向她走来,魁梧的身材,黑T仔裤,俊朗的五官,眼睛依然清澈,明亮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