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是个红透了半边天的小说家,要说这家伙的文字,就如同是一件爬满了臭虫的金黄色亮闪闪的棉袄,其沉郁阴暗而又不缺花哨华丽的风格让不少读者望而却步但又舍之不得。
“大思想家?”
遇上一个魅力四射的酒保似乎是每个进到酒吧的家伙都会有的幻想。而今就有这么一个美若天仙身穿低领衬衫的美女端着刚点的威士忌上来搭讪,安东却没有任何回话的意思。
“切!”
那美女自讨了一顿没趣,把酒往吧台上一砸,转头走向了另外一个闲的没事儿玩酒杯的家伙。唔,希望他们聊的愉快。
安东看着美女酒保远去的倩影,又看了看吧台上立着的那洒的只剩小半杯的威士忌。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发呆。周围所有的家伙要么是因为磕了药要么是因为这绚丽的灯光都嗨的不行,没人知道,他的夹克里,揣着一把枪,而在今晚十二点整,他将用这把枪结束自己的生命。
而众所周知的,等待死亡降临的这一段时间是极其无聊而又漫长的。不会像电影里那样,先是有足够冷静的大脑来回忆自己一生的点点滴滴,然后又是有足够清晰的思维来写好一份惊世骇俗的遗书的。老实说,安东此时此刻的脑子里是一片混沌,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为什么要自杀。
“你是叫安东吗?那个大作家。”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很明显仍未成年的小姑娘的声音,安东想着这可是个酒吧,一时好奇,也就回了头。然儿,就在回过头的一秒钟之内,他就后了悔。看着眼前的这个身穿黑色短裤丝袜和露脐体恤的小朋友他就心痛,他已经有很多烦心事儿了,并且很快自己就会带着这些烦心事儿归西。
“滚开,我没钱,不买酒。”
安东知道这酒吧老板很喜欢让一些年轻的姑娘来诱骗客人购买昂贵的酒。但是很抱歉,无论是名誉或者说是面子他现在已经都不在乎了。
“我不是来陪酒的,我想找你要个签名可以吗?”
那姑娘很明显不愿意以自己如此的形象来叨扰自己的偶像,她通红着脸,双手举起一个刚买的笔记本,笔记本上卡着一根掉了漆的钢笔。
“你是我的粉丝?”
安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以说他也火了有一段时间了。各式各样的粉丝都会用用各式各样的方式来让自己的偶像记住自己,但是今天这种情形,老实话,安东还真是第一次见。
“嗯,我最喜欢你的……”
那孩子跟偶像对上话的第一秒就显得异常地兴奋。不由分说地就想开始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自己的偶像大人。
“别,别……”
安东立马打断,不是因为他不爱听粉丝的自述,毕竟没有一个作家不爱收集故事的,而是因为他不爱听关于自己作品的一切。
鬼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安东开始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观众们对于自己的期望值渐渐的开始向自己的作品靠拢。什么“大思想家”、什么“二十一世纪的但丁”之类的乱七八糟的头衔都开始强行往自己的头上戴,当然了,对于贴头衔这一点倒是无可厚非,这世上也没有那个家伙会傻到不喜欢别人的夸赞。但是,随着这些头衔而来的,则是观众,那帮该死的看客们,永无止境的极端苛刻的要求。为什么,人家只需要随手写些什么就好,而自己就必须得把作品中所有的一切都考虑详细。难道就因为自己是那个其实与自己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但丁”?这也太荒谬了吧。
“说说别的吧,你家里缺钱吗?来这鬼地方工作。”
看了看时间,还早。出于作家的天性,安东对于女孩儿的一切抱有了极大的好奇。虽然他知道这大概最后也成不了故事,但是何妨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你们看到了吗?这家伙的新书《妓》,这都写的些什么啊,这要是小孩子看了不该乱想么?这难道是国民文学的先锋应该出的书么?”
就在这时,一旁电视上的一个带着眼镜一脸欠扁地在对着安东的新书指手画脚的家伙的声音打断了谈话。如今,这样的具有“批判性”的节目是越来越多了。人们想要一个偶像,也想要一个敌人。这个偶像越光鲜亮丽,这个敌人就必须得越丑陋肮脏。
“那家伙就是个傻逼。”
女孩儿并没有讲述自己的故事,而是用带着安慰性质的语气对着安东说。就算没怎么读过书,她也知道安东现在的境遇其实并不怎么好,光是三年不出书,好不容易出一本还备受争议这一点就足够让人很不好受了。《妓》这本书刚上架她就去读了,就连她都知道很多节目里对于这本书的批评有些太过分了。
“大傻逼。”
安东补了一句。顿时感觉神清气爽,然后对着一旁的美女酒保招了招手,说。
“你知道吗,我要请这位小女士喝一杯。”
“看来,你喜欢嫩的。”
女酒保嘲讽了一句,端上来杯威士忌。
“我喜欢讲道理的。”
安东也不生气,转而把酒递给了小姑娘,两人干了一杯。
“你知道不,那人其实只是想红好吧。”
安东有些醉了,他其实并不怎么能喝酒。他用半醉的腔调骂着电视里对着自己的新书张牙舞爪的眼镜男,语气却不含一丝的愤怒。倒是满含着戏谑。的确,那人现在靠着批判自己红了起来。但是安东也清楚,如果只是这家伙的话,到还不至于使自己走上绝路。
“不过现在的人们确实都好喜欢这人,不论是他的腔调还是他的观点。”
小姑娘酒量倒是还行,至少没像安东那样失态。
对啊,现在的人们啊。
安东端着空空如也的酒杯,出神地看着电视。他很难想象,一个人得是多么的无聊才会喜欢上眼前的这个狗东西。
“谢谢你的故事。”
安东自顾自地说。
“啊?”
小姑娘很明显没有跟上自己偶像的思路。
“给你个忠告,别做公众人物。”
安东笑着说了句。
“咔嚓。”
与此同时随着手表的时针与分针的重合,安东从夹克里掏出手枪。面带微笑,在自己的脑袋上面开了个洞。
而身旁小女孩儿的尖叫,大概是他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道艺术的痕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