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姨婆一直都是我的偶像 。她是我外婆的妹妹,我母亲的小姨妈。我的外婆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那个时候,我的母亲十六岁,两个舅舅一个十一二岁,一个不满十岁。农村有俗语“芝麻叶,苦咧咧,有后娘就有后爹。”外公怕我母亲和两个舅舅受委屈,便没有续弦。家里一些需要女人料理的事情便落到了当时还是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的姨婆身上。
记忆里外公的映像特别模糊,只隐约记得他好像很高大的样子,每次到我家也是来去匆匆。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外公也撒手人寰。我关于外公的记忆,一半来自母亲,一半来自从小就记忆力超群的姐姐。
但对于姨婆的记忆,却是最清晰绵长的。姨婆家离我家很近,当年为了方便照顾我的母亲,姨婆做媒,把母亲许配给了家境不好但头脑活络的父亲。我的母亲心地善良,老实,姨婆大抵是担心她受婆家欺负,才选择我父亲,因为两家近,方便她照看姐姐的孤女吧。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去姨婆家里玩,因为姨婆家里有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小表舅。那时的我是村里有名的野丫头,满山遍野都是我的足迹。带着小伙伴下河捉鱼挖螃蟹,去山上爬树捉鸟蛋……只要是能立住脚的地方,都敢上去踩一踩。一到夏天姨婆就防备着我,怕我大中午去叫舅舅玩,舅舅小时候体弱,跟我一出去疯玩,回来就十有八九要生一场病。
我爱去姨婆家玩,还不止是因为小表舅。最重要的是特别馋姨婆做的馒头。那个时候农村生活条件不好,一年到头难得吃一次白面馍馍。我母亲总是将白面和红薯面粗糙的卷成花卷,我常把馒头一层一层分开,白面吃掉,红薯面的那一层趁人不注意就扔给家里的猪吃。可是猪仿佛并不念我的好,我这个小动作经常会被母亲发现,然后挨一顿吵。而姨婆做的花卷却像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白面和红薯面以大约毫米的间隔均匀的卷在一起,一层层像黑白相见的花,口感又带着红薯天然的甜味,让人百吃不厌。
姨婆还救了哥哥的命。听母亲说,哥哥小的时候生过一次很重的病,乡村的赤脚医生束手无策。就连一向疼爱长孙的奶奶也说怕是讨债鬼托生。姨婆一句话不说,让我父亲和姨外爷抱着重病的哥哥一路小跑到县城。最终,县城的医生把哥哥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争气的哥哥从那以后无病无灾,长成一个壮实的小伙子。
姨婆的整齐在我们村里也是出了名的。一个小小的农家小院,收拾得井井有条。各种农具都乖乖的在自己的地盘整装待命,从来不会有你挤我撞的现象。家里的鞋子也井然有序,屋里屋外都飘着干净的味道。对,干净是有味道的,不似花香浓郁,却让人神清气爽。
姨婆做得一手好针线,舅舅们的袜子和裤子的补丁都精致得像一朵花,看不出是补上去的,补丁和衣裤浑然一体。小时候我小小的心里想,姨婆一定是来自仙界的仙女,要不怎么做什么都是恰到好处呢?姨婆有一本厚厚的书,里面夹了各种各样的纸样。那时候,我们穿的鞋子都是母亲或外婆或奶奶或姐姐或嫂子们一针一线手工缝制的。全村不论大姑娘还是小媳妇都爱去姨婆家里翻开书,找到她们中意的样子,用一张纸比对着剪下来用。不论是谁,姨婆都会慷慨的帮忙。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渐渐收起疯丫头的本性,母亲也早早离世,撇下我们兄妹四人。姨婆又开始照料我和年幼的弟弟,依如当年照顾我的母亲和舅舅们。
再后来,我离开了家乡,寄居外地,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回家也是来去匆匆,竟再也没有坐在针线筐前看带着老花镜的姨婆补孙儿们的衣物。从姨婆生病到离世,我只见过她一次,病床前,她拉着我的手,爱怜的目光看着我,就像当年她看着我的母亲。
时光荏苒,姨婆已经离开我们多年,只是梦里,她从来没有走远。一篇小文,无以书写姨婆的一生,或者,我们都只是平凡的人,在时间的长河里终将淹没,只是,对于至亲的人,思念仍然是最绵长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