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醒来了。妹妹已守在我的床边许久。她告诉我说妈妈去集市买菜去了。让她来陪我,至少我醒了后。及时有个人能照应,也不会那么孤单。
我什么都没有说,妹妹把窗帘挂起,打开窗户。新鲜的空气吹袭进来,我闻到了泥土甘甜,花的芳香,露珠的清凉。我知道,昨夜那场大雨把整个世界都进行了洗礼。把所有的污染的泥点都冲洗走。可是我心头的阴云还是永远地驻留着,而且还被雨淋得湿漉漉的。
“啊,姐啊,春天来了。”妹妹惊喜地叫道。
我张张嘴,勉强地扯出一抹笑。曾记得在一篇文章中讲的一个故事:说一位大诗人在一位失明的老乞丐上写着的:我什么都看不见的牌子上,挥笔加多了一句话:春天来了。
是啊,春天来了,我什么都看不见。我现在终于体会到老盲乞丐那种孤苦无助,悲凉的心境。春天是象征着希望,而我却连希望都看不见,这无疑是最悲哀的事情。
妹妹突然一阵沉默。也许,她意识到刚才的问题触违了我。明知道一个盲人什么都看不见,却还要对他讲人间最美的景色,这简直是在他伤口上撒盐,对他进行精神折磨。
我一直坐在床边,从醒来到现在一直纹丝不动地沉默着。可是,黑暗里有一股强烈的渴望在汹涌着,寻找那一片绿的希望,像是在茫茫沙漠里迷途饥渴的冒险家渴望寻找绿洲一样。
我在脑海里仿佛看见了一副乡间田野的春景图,只是恍惚间又被茫茫的大雾遮住,我又陷入了黑暗的深渊。
脑海里的那副春景图,是那么的熟悉。仿佛是曾经一直在我身边,被我忽略了;而现在也停格在我的眉目间,只可惜,我看不见。
绿油油的禾苗刚刚被插进新翻的还散着泥土气息的田野里,混和着春的气息,弥漫在整个乡间村落;种子偷偷冒出泥土,顶着一顶绿色的小帽,被冬天摧残的小草和树木也渐渐恢复了元气,生长出嫩绿的枝芽。有些在春天开的花儿,也尽情地绽放它们的美丽,播撒它们的芳香。冬眠的动物们也被悄悄的唤醒,它们躲在枝头上,小草中,泥土里……低声或高声的吟唱,世间的万物都散发着新的气息,展现出新的希望,绘成有声有色的春天。
按着我希望的憧憬,一直在黑暗中寻找下去。
夏天是一个金黄色的季节,它与炙日的阳光融合一片。我不喜欢盛夏的阳光,火热得好像烤炉。但我喜欢夏日的夕阳,喜欢在夕阳的余晖中遥望田野里黄澄澄的稻谷,一望无尽的稻苗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金黄金黄的光泽,好像童话里城堡的金毯子。黄昏中的夕阳像喝醉酒的老爷爷,昏沉沉的沉下大山,并把它的金子随意一撒,染红了天空一角的白云,像害羞姑娘绯红的脸。在这个时刻,我与妹妹总喜欢呆在楼顶上,扒着阳台,津津有味地看着红彤彤的夕阳,屋子的左边有一棵香樟树,透过树枝看那夕阳,好像生在在香樟树上挂着的红柿子。
我和妹妹总是不厌倦地争吵着是早晨的太阳大呢还是黄昏的夕阳大,我认为是早晨的夕阳大,因为到了黄昏时,太阳已消耗了一天的能量;而妹妹却认为傍晚的太阳大,因为太阳爷爷赴了一天的宴会,喝了大肚滚滚的酒准备回家了。
夏日里的夜更怡人,我和妹妹总喜欢在庭院里,或坐着或躺在草地上,或者追逐着萤火虫,还喜欢仰头数着天上的星星,寻找属于自己的星座。
一夜间的晃过,是秋天的季节。
记忆里,我总是不喜欢秋天。虽然说,秋天是个风高气爽的季节,不像夏日里吹着幽热的风扇(我总觉得风扇吹的风都是温热的),可是秋天太悲凉了!妹妹最喜欢秋天,因为她觉得秋天是飞扬的季节,可以放风筝,玩风车。所以她总习惯牵我的手和风奔跑在乡间的小路上。不过我爱秋天的云,总习惯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天空,捕捉形状各异的云朵。
我也不喜欢冬天,因为怕冷。冬天像是把人扔进了冷宫里,与夏天唱反调,尽管它有雪精灵的来访,但我总是整天宅在温暖的屋里做“隐士”。
可是。
现在。
我什么都看不见!
神啊,请开开慈悲的双眼!让我恢复视觉,让我好好看看一年四季的美景;哪怕是我不喜欢的秋天和冬天,我也要好好感受它们带给我的美好。
我不想绞尽脑汁去想那些另我怀念、渴望未及而又让我陷入痛苦无助的深渊的事情。因为我都陷入了可怕的黑暗沼泽地,我不想再去想一些无用的东西折磨自己了。
吃过早饭,妹妹带我到庭院里。我们坐在石凳上,妹妹自告奋勇地说要为我朗读文章。我不用想就猜得着,一定是《贝多芬传》或者是海伦凯勒的《我生活的故事》。因为,在我失明的第一天和今天上午,都听见她在我面前低低地朗读着贝多芬、海伦凯勒或者霍金等历史上有名又身患残缺的故事。好像她一说起哪位著名的名人传记,我便会成为那位著名的励志名人似的。我在黑暗中摇头轻叹:“并不是所有像我这样的人都能成为像贝多芬、海伦凯勒的如果真是发生这样破天荒的奇迹,那么这个世界也许有盲人就足够了。”
我静静地坐着,似乎很乖巧地倾听着,而我黑暗里的世界却被起伏跳动的声音撕破得杂乱无序。好像我被绑架了一样,眼睛被蒙着,而耳朵边际却传来了乱七八糟的噪音。其实,我是不可以把这人间最动听,最自然朴实的声音说成是噪音,我是在赌气,在逃避,在妒忌,与愤怒的伤心。
妹妹专心致志地朗读着,仿佛要用全部的感情思想投注到书本里去,把书中要表达的思想、语言、语气、神态表现淋漓尽致。
我知道妹妹是个表演天才,从小就酷爱表演,总是以模仿别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作为表演的素材。后来,到接受启蒙知识的时候,她总是在我们闲着时刻自告奋勇地提出表演节目来打发我们无聊的时刻。
我突然好怀念那个时候,宁静的夜晚,我与爸爸妈妈坐一起,观看妹妹的表演。妹妹的表演在时间的沙河里穿梭了几年。可是我现在却很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那么懵懂无知,总在妹妹嚷着要为我们表演节目的时候,总是找借口逃躲,认为是折磨我明亮的双眼,而且,也渐渐对妹妹那种急切而强烈的表演欲望嗤之以鼻。然而,现在我却很渴望再看看妹妹的天才表演天赋,妹妹乌黑随风飘扬的修法,如玛瑙般闪亮的双眸,挺秀的鼻梁,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很多人都说,我和妹妹仿佛是在一个模子里面刻画出来的。而现在,我连自己都看不见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很规矩地坐着吃着午饭,眼睛茫然地睁着,一双筷子只在我的嘴里和碗里两点一线地穿梭,妈妈和妹妹不约而同的夹菜给我。餐桌上又出现了以往的喧嚷。不过,只有妹妹在喋喋不休的话语,妈妈偶尔应两句,或淡淡地自说几声,而我,现在成了一个终止的音符。
下午,天空又淅沥沥地下了一场小雨,春天又挥洒着雨清洗着整个世界,好像要把附在希望上的污染冲洗走,我扒在窗口上,静静地听着小雨点打落在地上,跳进草丛间,扑向花朵里的声音。声音滴进我心里,听得我想流泪。妹妹在我身后的卧室里来回地踱步。仍朗诵着她今天早上剩余的任务(我可以想象出她那认真专注的神情,好像是一个说教的教授。)
傍晚的时刻,春天的太阳光线冲破了云层,偷偷地露面了。可是,我看不见黄昏的夕阳将金色的余晖洒下这个裹着晶莹雨珠的世界是何等美丽的。那珍珠般的小雨珠在夕阳的金辉反衬下一定闪着锖色。
我的世界黑茫茫一片,如果不是妹妹的惊叫声引起了我的思绪,我不敢确认着雨中的晴。虽然,我感觉到脸颊有些温暖,空气里有点阳光的味道。
等待夜晚又是漫长的黑暗,无尽的度日如年的日子开始。
这是我在黑暗中度过后悔与渴望光明的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