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院子里的洋槐树打我记事起,就屹立在那儿了。
每年五月份是槐花开放的时节。雪白的槐花有绿叶衬着,泛着淡淡的粉光,像极了未出阁的羞姑娘见着情郎羞涩地脸上泛起的绯红涟漪。一阵风拂过花叶之间,花骨朵与叶子吵闹着缓缓飘落。每当这时候,奶奶都会一手拿着竹竿,一手挽着竹篮筐来到我家洋槐下,战略家似的仔细观察一阵,稳准狠地趁着槐花不注意,猛地使劲儿,连着树枝,最密的一片槐花离开母体落在地上。我在地上捡起被奶奶打下来的槐花,饶有兴趣的撸着槐花,放在篮筐里。我看着渐渐满起来的竹筐,便知道中午有了口福。
父亲说他尤爱吃蒸的槐花。他小的时候闹过饥荒,受过没有饭吃的苦,那时候吃上一碗蒸槐花就无比满足了。父亲那一辈兄弟四个,爷爷又在部队,全靠奶奶一个人照顾他们。艰难的时候,地里的野菜也要靠去抢着挖,天不亮就出去是经常的事情,只为先踏足别人未踏足的地方,多找一点可以吃的各种野菜。每次奶奶和父亲他们带回来的放在一起也算不少,可架不住人多,五个人分到嘴里的不过勉强挨过一个上午,更不用说一天能够吃上三顿饭了。撑不住的时候,只能自己使劲勒一勒拴在裤子上的麻绳,才能不那么受饥饿折磨。
“跟孩的说麽些干啥,好好嘞烧你来锅!”父亲被奶奶唬的只好不说话,闷起头烧起锅来。我没经历过父亲那般的遭遇,更不曾知道奶奶拉扯大父亲四人的苦和累。
奶奶手捧起用面粉和好的槐花,小心地放在蒸屉上,满满的一整屉。水蒸气从锅盖的缝隙不断地溜出来,很快厨房便被灌满了。虽是五月天,可这水蒸气在几近封闭的厨房疯狂逃逸依旧无果。奶奶让我打开门散散气,我超喜欢这种雾气朦胧的场景,觉得好玩极了,可是比起这奇景,我更畏惧奶奶,纵有万千不情愿,还是得老老实实地推开那扇门。不一会儿雾气便逐渐消散,我看没了乐趣,就坐在槐树下继续鼓捣我的“宝贝”去了。
“吃饭嘞!”奶奶向着我这里下了一道“令”,告诉我可以吃饭了。那时候,我是独有一个小碗的,基本上就是一碗饱的样子,奶奶老是嫌我太瘦,让我多吃一点,所以每次都会给我把饭盛的流满流满的。我看着高出碗沿儿一多半的蒸槐花,明知道吃不完,可依旧两眼发光强吃下那一碗槐花。当时家里还没有冰箱,不像是现在,刚摘下的槐花可以装在塑料袋子里,放在冰箱冷冻起来,放上几个月不成问题。所以只有在洋槐开的那几天里能够吃上蒸的槐花,别的时候就只能想象了。
如今,生活好了起来,我反而想念我的洋槐树,想念那碗漫出来的槐花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