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一前,春风才度玉门关,西北河西走廊的角落额济纳旗也开始杨柳依依。梨花桃花争先开放似告诉这里的人们:暮春春深几许,而它们是这里当之无愧的报春花。
祁连山的冰雪也在春风里加快了消融,绵延的黑河从祁连山北麓的山脚下经过几百公里的路程风尘仆仆的来到了我的面前,轻轻敷在手上,微凉,折一枝岸边的毛柳,顺流而下,也许终点的居延海又会多了一颗可以生长的树。
在经历黄沙漫天的黯淡后,假日不期而来,一群外国人雀跃着想去转,去哪里?去看黑城!对于在西北暂住10年之久的我来说,黑城是陌生的,因为月牙泉、鸣沙山、敦煌、胡杨、骆驼、发射架对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没有了新鲜感,而黑城在哪我不知道,而外国朋友说他们知道,黑城在大英博物馆里!
2
早晨是个好天气,越野车、轿车、食物、水准备俱全我们开始在路上。
这是没有路的旅行,戈壁石子整齐的排列一路走来,沿途大多是无人区,无边戈壁相连,偶尔有骆驼刺寂寞地生长。越野车四驱驱动卷起一道黄烟,而老外似开心的孩子,尖叫着照相、录制,而我在角落里分享着他们的快乐,也在打量着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对这里的戈壁来说,我们是躁动的入侵者,它们欢迎我们的方式是颠簸还有散布的黄沙尘烟。
草是深绿色的,远远望去,一丛一簇,似一个个小小的蒙古包,独立成群散落在群山之中,只是公路的两旁,星罗点缀着非常低矮的小草,绿的青翠,又有些令人心疼,沉重中的一丝光鲜,让人心生怜惜之情。
车辆在戈壁奔驰了2个小时,随着车上朋友们的躁动,黑城来到了我们眼前。
黑城,位于内蒙古额济纳旗巴丹吉林沙漠的边缘地带,因旁边有黑河流过,所以取名为黑城。元代时又称“亦集乃城”、“哈日浩特”,仍为黑色都城之意。
远远望去,这是一片片废弃的城郭,黄土夯成的城墙散落成一块块,顺着流沙而上,我们就站在了黑城的城墙之上,心里的黑城就尽收眼底。这是一盘下到最后的残棋,很难找到像模像样的最初布局,有的只是残破不堪的对峙,城墙像是别了腿的马,流沙肆意掩埋和侵蚀,而尖顶的拜礼堂似保卫这座城的士,而中心的帅,就像我们记忆中的西夏消失的那么彻底,想要捡拾它只有在废墟的记忆和博物馆里。
3
这是一个这是已经沉寂了七百多年的废墟,送走了一拨拨的凭吊者, 掀开黑城的里历史离不开距它不远的居延海, 19岁的骠骑将军霍去病引兵数万,出北地、渡黄河、穿宁夏、西至居延海,驱逐匈奴,居延伴随着匈奴走进历史的视野,随后拓跋卫、柔然、隋唐时的突厥、五代时的回鹘、宋朝时的党项。居延海最初的模样在唐代大诗人王维的著名的《塞上作》可见一斑: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
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
黑城始建于公元十一世纪初,历史上的黑城三面临水。其中古居延海,就有726平方公里,水域辽阔,烟波浩渺,天下闻名。而今居延海更像一个小水库,如若不是黑河调水,居延海也像黑城一样成为废墟,结果比黑城还惨!起初,黑城是西夏王朝设在北部边境的一座重要的军事城堡,城市规模较小,但因它是河西走廓通往漠北的必经之路和交通枢纽,所以,战略地位日趋重要。逐渐取代居延文明,建立了自己的黑水文明。
到西夏鼎盛时期时,黑城已不再是一座单纯的军事城堡,逐渐变成一座经济、文化都较为发达的繁荣城市。当时的黑水城内,官署、民居、店铺、驿站、佛教寺院以及印制佛经、制作工具的各种作坊布满了城区,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这种情况大约持续了近两百年之久。
黑城几百年的精彩在明朝冯胜大军的厮杀声中画上了血腥的句点,繁华的西夏古城在金戈铁马的寒光里留下废墟的荒凉,明朝三路大军攻打元朝残余势力,徐达、蓝玉败了,而冯胜,西路右将军是唯一的胜利者,冯胜五万大军在黑戈壁卷起满天黄沙,横扫武威、张掖、酒泉之后,便团团包围了元军在西北地区的最后一个据点——黑城。攻打数日,因黑城墙高壁厚,屡攻不下,明军便筑坝断水,终使守将卜颜铁木尔迫降。
明朝笑了,冯胜也笑了,黑城在攻陷后,大军弃城而去,城里留下了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惨烈,孤零零的黑城残阳下狼烟满城,街头巷口都是抵抗过的尸体,黑城已经成为空城,死城,历史在征服与被征服的成王败寇的游戏规则里书写传奇。漂香的马奶酒,成袋的八达木在铁蹄声声中远去,哈日浩特(黑城的蒙古语)的繁华消失在明朝的开疆扩土的壮举里,冯胜在这场战争是胜利者,而接下来受封为宋国公的冯胜在蓝玉事件赐死,冯胜和黑城一样在悲凉和壮烈中被抹去,一座城市,一个人有着相同的命运,征服与被征服历史在这里似乎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沉寂了三百年后,黑城不远处又开始了新的热闹,扈尔特人千里迁徙定居额济纳,一个新的城市诞生,黑戈壁在黑城的周围开始了新的章节,而黑城被遗忘在荒凉的角落里。人们只有生口不小心跑到里面,才去光顾,里面除了风沙就是动物的粪便和白骨。河水改道,人随着河水走了,风沙来了,黑城和它有关的西夏文明沉埋在地下和经卷典籍里。
4
黑城被风沙侵蚀,就是另外一个楼兰,而它们的命运又是那么的相似,当它们在历史的暗处静悄悄被冷落时,而盗贼却早已经虎视眈眈地来到了黑戈壁。丝绸之路的驼队里多了几双狼的眼睛,他们像狐狸一般嗅着荒凉背后的巨大宝藏。楼兰被他们发现,敦煌被他们掠夺,而更在角落的黑城1908年被俄国探险家科兹洛夫发现,围墙被找到,圆顶佛塔被发现,汉文,西夏文的古籍一并有关西夏的历史记忆被骆驼装了40箱约上万件!这些宝贵的文物文献在圣彼得堡展出,引起极大的轰动。黑水城也因此名闻世界。西夏学从此诞生。据说,科兹洛夫因为他的野蛮行为,在离开黑城时似乎“良心”有所发现,他在自己的“考察记”中这样写到:“随着考察队与死亡之城距离的增加,不由自主的难过之情越来越强烈地控制了我。”
随后那个发现楼兰的英国人斯坦因闻着俄国人的气味也来了,有关西夏的记忆又走进了大英博物馆,我们的历史在黑城,在西夏失去了一个角。但这已经是迄今为止保持最完整,规模最大的西夏遗址。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马蹄声声,杀声震天,战旗如血,历史的车轮在一个个倒下战士的鲜血里变得惨烈和荡气回肠。金戈马尸还的英雄梦激励着一个个前仆后继的勇士。霍去病来了,李广来了,冯胜……。英雄一战成名,青史名垂,而更多的是长睡在风沙里,像黑城一样一睡就是几百年,陪伴他们的是黑戈壁和春风不度的冷清。
黑城,多民族在这里繁衍定居,农耕民族来了,开荒种田,游牧民族来了,牛羊遍野,中土,西亚,欧洲货物也在这里云集中转,佛教,清真也在这里传经送法,汉唐、宋明的中土文明和党项,西夏、突厥、回鹘在黑城和居延文明的历史角落捉对厮杀,又透出默默温情,也许这就是历史。
历史在这里是沉默的,沉默的只可以听到漠北的风声,风声围城,尘封的文明消失在历史的厚重里。700年前的围墙还没有像雷锋塔一样哄然倒去,也许它们不愿倒去是为了让我们更好的铭记:在历史长河里,人是渺小的,像一个沙粒,终将掩埋在历史的风花雪夜和金戈铁马中;在自然面前,城市是渺小的,城墙终将倒去,留下的一是个城市的文明。
短短的就半个小时,外国人耸耸肩膀就走了,在他们的眼里黑城有些名不符实甚至大失所望,但在历史的坐标下,捧读西夏自然、人文的历史,黑城就是多少年也看不厌的活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