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小雨淅沥,轻轻拍打在广阔大地上,像在授予使命,又像在给予营养,天空笼罩了一层黑纱,大网般扣住了整片绿油油的春意。这料峭的初春,还残留着些许冬末的寒,衣服单薄不得,一阵调皮风钻进,小孩似的逃窜逗留在烧了炭的房屋里。眼下三月村里的老人说会有雪意,薇龙只听,从未作声,她在长辈眼中从来只是一个默不作声的女学生,她很少回家,一般住校,母亲性格本是温柔的,年轻时美丽又善良,自会有许多人上门求亲,出身高贵,从不缺物质,性情傲气,一般人入不了她的眼。在薇龙模糊的成长记忆里,除了每天家门那条一望无尽的小弄,斑驳的树墙,关于父亲的记忆,她很少听母亲提起,母亲越想把往事锁进抽屉,薇龙自孩提时代就想找到那把多年来的心钥匙,打开,然后一窥究竟,想给自己的飘零身世一个交代,想给飘忽不定的未来找一丝慰藉。
薇龙是一个渴望爱的女孩子,无论是母爱还是父爱,同性之间近乎怜悯的关怀另她感动,更何况正处于躁动不安的青春期来自异性一个暧昧的眼神或举动,足可以让她心神不定一整天。她本质上是一个小女孩,想像其他同学一样,在夜晚趴在母亲的双腿上听她平静如水的温柔声音细数过去的苍凉岁月,哪怕屋子寂静如深山,哪怕四周落寞,旁人看笑。
薇龙母亲也是个文艺女子,不爱凡人,不爱凡世间的肉骨,一见钟情爱上一个不羁的浪子,爱他嘴角的一抹笑,爱他写信时对她说的卿卿语句,这样的笑容、这样的才华固然迷人,她也未想过他转身对其他年轻美丽女子说过多少同样的话,同样的方式他得心应手了很多遍,女子们如鱼儿般愿意上钩,飞蛾扑火,不计后果,丝毫不计较罗曼蒂克的真实性。浪荡如他,闯入了薇龙母亲的心间后,大笑地潇洒离去。
这个小脸粉扑扑的幼儿,着实可爱,眉眼之间像极了父亲,又有着母亲的神韵,薇龙母亲把她抱在怀里看了半天,仿佛还在细数着还有哪个地方像他,旁人不问伤心事,妮子取什么名?她思忖一会儿,吐出,薇龙吧,偕采薇之意,又希望人中龙凤,绝无仅有。
事实上薇龙不负名字的意义,未曾辜负大家对她的期望,她从小聪慧,眼神清澈,犹如两汪高山上融化的雪水,如果在幼时只是逗大人喜爱,那么随年岁增大,到了豆蔻,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娇俏可人。学习自然没有落下,反而对古诗文情有独钟,文学课成绩出类拔萃,得到了老师的肯定,许是书籍浸润太多,她总有一种人淡如菊的气质,像某个生活在闭世里的仙人,从画里走出,娴静优雅,整日织布、吟诗、作画,赏山里的美景,与世无争,淡泊了许多夸赞她的话语。她不在意这些的,她只希望能有一个人能走进她的世界,恰好那个人带来的赠礼是一块拼图,和她不多不少拼成了一块美丽图景,焕发无限生机,共同打开一个新世界。她沉默着,她在等,他还没到,她知道。她需要耐心,这很容易做到,像她等了十四年的关于父亲的秘密一样,早已习惯了艰难和煎熬,早已克服了小孩的好奇,从另一种意义上说,薇龙早熟,隐忍,沉稳,却异常聪慧,从小就可见端倪。
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男子,他满腹经纶,风度翩翩,他们互相吸引,互相欣赏,但薇龙总是觉得少了什么,是内心的踏实吗,还是对未知的不确定?她在挣扎,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一直在幻想构造着一个伟大父亲的角色,在那个梦里,男子是深爱着她的,如一种厚重的爱流淌在心间。薇龙知道,她身边这些男子都做不到,做不到像父亲一样保护她,守护她,懂她。她患得患失,母亲如今落败萧条了生命,像站在舞台中央起舞的演员摔倒在地一样,她如今臃肿不堪,早已不是年轻时那个清晨出门要吩咐下人去第几层抽屉拿雪花膏的女人了,她沉迷于赌博,经常夜不归家,还老蛮不讲理,四周邻居都认为这是一个极不好相处的泼妇。
有时听到别人说起母亲年轻时那般繁荣面貌时,薇龙会在心里暗自猜测母亲和父亲的相遇,和他们的相爱,父亲有没有爱过母亲呢,母亲又为什么要不顾一切把她生下来呢,所有的问题,她都堆积在内心,往年剧增,秘密都发了霉,生了一大层灰。
如果内心都摇摆不定,爱情也会摇摇欲坠。薇龙好几次感情都无疾而终,她善于把伤痛留给自己,让自己反思咀嚼,一如她母亲一样善良。
三月很快就过去了,屋子里的炭盆可以撤下了,被子也换了一种青绿色,时刻提醒自己真正的春天到来了。也许,母亲的秘密永久不会告诉薇龙,薇龙的心灵伴侣很难相遇,她的父亲也不会再回来。但终究,春天还是来了,不管人们未完成还是已完成,它犹如万物的主宰者,吹绿了江南,也吹不走薇龙心头的淡淡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