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绑着围裙,仰头吹一口啤酒,在热气腾腾的厨房炒菜。
生活无味,我只好在炒菜的时候多放盐。
多盐!多辣椒!这种吃法很过瘾。
我用又咸又辣的味道,来掩盖食材本身的平淡。但是又因此落入一个死循环——现在五个辣椒两勺盐我都觉得淡。
磊子好比一条游进大西洋的红尾鲤鱼,冲着我这条带鱼大吼大叫:“咸死老子了!”
带鱼抠了抠耳朵:“你他妈说啥?”
磊子噔噔噔跑下楼买一袋馒头拎上来。我看他吃的起劲,掰一块放嘴里。
“卧槽!甜的?”
我想起来上高中时候,每周五和磊子他们一起在宿舍用塑料袋吃泡面的场景。
那狗娘养的方便面分量太少了,每次还要另外再花五毛钱买两个馒头。
那时候总觉得白馒头没味,吃的时候得把它泡在汤里。放汤里泡开了,就跟喝固体的泡面汤似的,还管饱。
那时侯不被在意的馒头,我在今天才知道有淡淡的甜味。
其实那时候不被在意的东西有很多,馒头算一个,磊子也能算一个。
磊子是一个很没有存在感的人,一个早上睡过两节课,晚到一小时都不被察觉的人。
因为他极其没有存在感,所以他的故事我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但是,今晚没有存在感的馒头,又让我想起一段他没有存在感的故事。现在回想,也有那么一丝甜味。
刚上大一那会儿,磊子兴致勃勃的报了很多社团。每天晚上吃完饭就像赶场子一样满学校跑,东边打太极,西边耍轮滑,南面搞书法,北边画梵高。德智体全面发展。
历时半年磊子终于得出来一个结论——还是在宿舍打游戏最靠谱。
于是磊子开始玩CF。
打了一段时间的团队竞技以后,磊子自称大佬,非要跟我们宿舍的人挨个solo。
用谁输了谁下楼拿一个月的外卖做筹码。磊子还大言不惭的拍桌:“你们这帮渣渣!”
结果那一个下午磊子被我们虐的说不出话。
磊子再也不玩游戏了。他每次下楼拿外卖,临走的时候都要捶胸顿足的大喊:“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啊!荒废学业啊!无药可医啊!”
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磊子在逆境中找到了寄托,从牛粪里开出了美丽的花骨朵。
磊子在外卖统一交货地点遇到了一个北方姑娘,对她暗生情愫。
她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靓丽身姿,她那一嘴大碴子味的地道方言,全都深深地刻进了磊子的心里。
站一块等外卖的时候磊子不敢偷看她。磊子怕被她发现,怕她走两步站自己面前仰脸质问:“你瞅啥?”
磊子怂,他压根就不敢说那句:瞅你咋地!
所以他总是抱着盒饭躲墙角看她,猥琐偷窥。
我们连续吃了一个星期冷掉的饭菜,最后在大家集体拉肚子的那一晚,我们把磊子揍了。
我不知道磊子用了什么毒计跟学姐搭上了话。那段时间他满面春风,每天抱着手机你侬我侬。
原来姑娘是建筑系的学姐,叫林荫,除了口音有点大碴子,人一点也不大碴子。
磊子跟手机你侬我侬了一个月之后,在宿舍紧急宣布,明天就要跟林荫告白。
我刚吃完饭,咬着牙签问他:“准备怎么告白?”
磊子挠一下脑袋,“要不你借我点钱买蜡烛?”
“滚!”
“滚这个字太费蜡烛!不如摆个‘磊’字,你觉得怎么样?”
“给老子滚!”
磊子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写情书。
他泡了三天图书馆,在宿舍亲手撕完了二十个本子,写干了我三支中性笔。
最后终于在一个野猫集体叫春的晚上,磊子从此起彼伏的嚎叫中,得到了求爱的灵感。他抓起了一张纸,唰唰唰写下了一封八百字的情书。
挑灯修改了一夜算是基本完稿。磊子强行借走了室友的派克钢笔,用考究的信纸工整的小楷,以及食堂里无视阿姨奇怪眼光要来的赤豆。最后的成品是这样的,一张折成相思叶形状的信纸,里面藏着颗赤豆。
眉目含春的磊子张嘴吟诗:“相思叶里寻红豆,思君念君君知否?”
磊子的手段真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我是大开眼界,第一次见识到一封情书原来可以玩这么多花样。
不过磊子悉心准备的情书并没有什么作用,磊子回宿舍时垂头丧气的模样谁都看能出来,他被拒了。
磊子终日消沉,面色枯槁,蜡黄着一张脸。我叫他一声磊子,过一分钟他回头。
“不吃,不拿。”
干净利落的磊子仿佛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
那晚磊子早早地爬上床,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仿佛失去了全世界。
可还没到半夜的时候,忧郁的磊子就被饥饿打回了原型。他摸着黑跳下床,开始翻箱倒柜。
可惜饥饿顾不上忧郁的磊子只找到一包方便面调料,比较幸运的是我的开水瓶里还有半瓶热水。
在多年以后的今天,磊子依然记得刷牙杯里的方便面调料汤。那晚的盐和水带给他光和热,让他振作。
磊子像旺仔广告里的少年郎一样中二,在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振臂高呼:“我是不会放弃的!”
而这一句口号,磊子一喊就是三年,从大一喊到大四。
有一回他在做梦的时候笑醒了,恐怖的笑声吵醒了全宿舍的人。
我扔了个枕头砸过去,他醒了之后骂骂咧咧,又笑嘻嘻的跟大家说,刚才梦到了跟林荫一起去看电影,看到葛大爷被姜文揍了一鼻子,女神笑的花枝乱颤。他在旁边扭头看着她,林荫笑起来真好看。高兴的忍不住就乐出了声。
我其实很能理解磊子,他对林荫的喜欢,已经让他卑微到尘埃里,可是他又是如此的喜悦,从尘埃里开出了花朵。
果不其然,后来磊子兴高采烈的请全宿舍人喝可乐,大家都以为他打下了铜雀台,抱得了美人归。
他却欢天喜地地宣布:“我现在已经荣升为备胎了!”
我们:....
其实林荫我见过,是个不错的姑娘。她一开始就坚定肯定地拒绝了磊子,可是磊子死不悔改,倔强的像头牛。
爱情就像久治不愈的青光眼,让磊子盲目。
很明显他已经瞎了。
磊子是个单纯的人,感触很少,感慨也很少。他的心就像他的神经,戳一下的时候才会疼一下,疼完了就完事,一页就翻过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见林荫跟她男朋友挽手出校门,滴酒不沾的磊子当晚要死要活的喝了整整一瓶二锅头。过几天林荫跟他男朋友吵架了,他又屁颠屁颠的凑上去。
室友说他这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要我说通通不存在,因为磊子这人压根就长不出疤来。
林荫被磊子纠缠了三年,因为磊子的缘故四次被分手。所以我一直都认为林荫是个好人,因为这三年里面她一次也没报过警。
有时候连我都看不下去。“你就不能放过她吗?”
磊子这个时候竟然很深明大义:“如果林荫过的好的话,我会祝福她的。可是你看那些人根本不爱她,他们经不起考验。”
“你有什么资格考验人家?你以为你是蜻蜓队长啊?”
“你知道蜻蜓队长有多烦吗?他被鲨鱼辣椒揍的那一集你看过没有?”
磊子低下头,沉默了良久。“其实不是我在考验他们,他们恋爱的时候我一直都有保持距离,绝对没有影响到他们。”
我明白了。
“磊子,恕我直言,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三年四个了都没轮到你。你俩没缘分。”
“不听!有数!滚!”
这个执着任性的小心眼是那么的惹人讨厌,可我却偏偏对他火不起来。
磊子长长叹口气,“要是能有和平星许个愿该多好。”
林荫毕业之后回了北方,磊子总是站在走廊的角落里给她打电话,偶尔撒娇扭动着身体。
倔强的磊子有时候会让我有种错觉,一个人还是执着点的好。
他们彼此的生命互相渗透了四年,他们互相都是值得爱与被爱的人,可他们从未有过一天相恋的时间。他们之间的阻碍到底是什么?我说不上来。
我在今年初的时候打电话给磊子,聊了工作聊了近况,偶然想起从前的那个学姐,却已想不起她的名字是什么。
我:“从前那个总是拒绝你的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磊子:“就那样。跟所有的姑娘都一样。”
我:“你还是那么没存在感。”
磊子:“其实我最有存在感的那一天就是她结婚的那一天。我从酒席里起身,挥手跟她告别的时候。那是她第一次认真看我,眼睛里闪烁着别样的光。”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
是磊子的卑微让林荫的拒绝成为习惯,是磊子的卑微让林荫高高在上,也正是磊子的卑微让林荫始终不能对磊子正眼相看。
而磊子恰好被她的冷漠吸引,被她封闭的心拒之门外又久久不愿意离开。
他好像永远等不来她敞开心扉,她好像永远也等不到他失望而回。
直到等待的人转身离去。
开门的人望着背影落寞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