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这个季节历来为各代文人所钟情,且喜与春相列,大抵是夏的赤热与冬的素寒不宜动笔,惟春秋二季内蕴中庸之道,外接草木兴衰,宜付之真情并诉诸笔端吧。
哈尔滨又到了深秋季节,西风一起,叶落如飞雨,大片的叶砸得人生疼,到了傍晚,乌云覆压,黄霾弥漫,水雨与叶雨一同淋在身上。地上的叶多被人踩碎,风一吹,那些碎了的、没碎的叶子在地上滚动着,如虫蚁大军远征,并着沙沙的声音,煞是惊诡。然而在这清凉雨后的秋夜,倒是唤起了关于那些秋天的记忆。
家乡的秋原是只存在于极小时的记忆,大概五六岁吧。印象中大人们去田里收晚稻,一片金黄色——丰收是深秋最美的画卷,而我们则在那画卷的边幅线——田沟里抓龙虾、螃蟹。秋天割稻时,是少有的田沟枯水期,穿着凉拖,往沟里一跳,便是自由自在畅玩的一下午。偶尔从田沟里探出头,看看大人们的进度,稻子一捆一摞的,清凉的秋风杂着稻秆的味道跑到一个个小脑袋边,轻轻拍一下,就带着我们的闷热走了,我知道,她是向更远方传播丰收的讯号了。半下午,收获的虾蟹不足十只,大人们是看不上这些的,我们便自己捡几块砖头,搭一个小灶台,再去已经被人刨开的红薯地捡几个人家不要的小个头红薯凑一凑数,至于草木柴火是田间最不缺的了。捡柴、生火、捡柴,小鬼头们也就技尽于此,最后是花了的手、花了的脸和花了的衣服,也少不了家里大人不痛不痒一顿责骂。只是现在想起来,那龙虾的尾巴是满嘴的肉,算得一种朴素的幸福,却是现今的我再也找不回的了。
求学时的秋天是在浙江度过,约摸有十一个秋天吧,小学和初中多是玩乐的声音,高中则是读书的场景,然而一以贯之的,是馥郁的桂花香。桂花是胆小而羞涩的,她们喜欢把自己深藏在绿叶里,开放也没有任何征兆,往往是一觉醒来,就惊喜地闻到桂花香味,紧接着就是深吸一口,瞬间神清气爽,往后几日,无论是学习还是玩乐,就总有这么一股香味萦绕身旁,好不惬意舒适。离浙来哈五年了,也五年没有惊喜地闻到桂花香了,身边倒是不缺无论什么时节都有的香水味,差不多好闻,却少了那种淡然,多了几分喧嚣。
去年的秋天,倒是有机会又回了趟老家,见识了一周的秋日,似与记忆中的不同了,然而家还是那个家,不过是看风景的人变了,看到的风景便也就变了。照例去了田里逛了一圈,巧的是稻子已经割完,只剩一片枯黄和稀疏的绿色。田埂边的沟更加深壑了,依旧流水潺潺,只是曾经那样险峻的沟壁,现在却显得那样清浅,我笑了笑,便走开了。走在田里,心却飞到了遥远的地方了,离哈时,哈尔滨已是冬雪几番了,而家乡却是秋叶初红,偶见几片叶从树上落了下来,被风吹着飘摇无举,便做了一词寄语伊人。可怜自古文人花落伤春、叶落悲秋,却被我解作叶有相思意,当以诗寄深情人。就这样,风是温柔的,叶是温柔的,记忆中的一切都是柔情无限的,包括盒子里枯萎的花、棒棒糖、几粒红豆以及双向奔赴的我和她。
那些我记忆中留恋的秋天,在眼前一点一点肃杀起来,不见虾蟹,不闻桂香,那风卷回顾的叶也终于落到地上,不知所踪。只是今年的秋似乎格外的长,从一片叶黄到一树叶黄,从一树叶落到万树叶落,从细雨变成微雪,从希望到绝望。我也为这个秋天作了太多的诗文,像是把所有感情都记在那些落叶里,随着风一起深埋起来,借时光酿一壶今秋的酒,个中滋味,只待以后的我细细品尝。